第14章 第 14 章
绛衣侯府。
内苑,文承倚在窗边,望着外头繁盛茂密的桃花,有一下没一下朝在外撒欢的桃花嘬声,桃花被他逗得尾巴摇得快飞上天。
福祥从外进来:“侯爷。”
文承“嗯”了一声:“东西送过去了?”
“午时就送过去了。”
文承不在意地朝桃花勾手指,“见着她了吗?”
福祥小心道:“罗小姐正午睡,是飞飞姑娘接的。”
文承笑了,“她这是在躲着我?”
“怎么会!”福祥着急,“罗小姐对侯爷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巴不得日日留在侯爷身边,怎么可能躲着您呢!”
若是罗少知本人听了这些谣言,恐怕会气得晕过去。
但实际上,文承一点儿不在乎,“她躲着我也好。”
“啊?”福祥讷讷,“好在哪儿?”
文承在趴窗的桃花脑门上弹了一下,桃花呜咽两声,撒腿跑远,委委屈屈地缩在桃花树下瞧着他,文承莞尔道:“猫撵老鼠也会挑活的撵,她若一点不躲,岂不是很没意思?”
福祥:……
他瞬间就在心底同情罗少知了。
“对了,侯爷,还有一事。”
“嗯?”
福祥揣度着说:“罗小姐找到了从前在文府待过的李护院。”
“李勤?”
“是。”
文承眯了眯眼,没说话。
福祥猜不出他的心思,没敢继续下去。
有风将满院的桃花从窗边吹进来,纷纷扬扬,乱花迷眼。
好半天,文承悠悠地说:“你看,我说过,罗少知一向很聪明,她早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即便你不说,她也自有法子。”
他抬手把落在衣襟上的桃花摘了下来,几片捻在指尖,低笑道:“你说,她知道了当年之事,会是什么反应?”
福祥揣测,“侯爷指的是哪件事?”
文承弯着唇角:“那就要看李勤说了哪些事了。”
福祥猜想:“李勤虽在文府待了些年头,却没接触过内苑,想来对两位公子的事并不太了解。”
“那是自然,”文承懒懒道,“文治平和文宣明再蠢,也知道下毒要避着些人,否则早就该露馅。”
福祥被他的坦荡梗得心慌,眼巴巴地叫了一声“侯爷”。
文承就笑:“她还是胆子太小,找一个李勤,不如把你绑了,指夹钉床一齐备上,就什么都能知道。”
“侯爷!”
福祥变脸:“福祥自小跟在您身边,就算被千刀万剐也绝不会背弃主子,您要再说这种话,我就……”
他硬着脖子说:“我就以死明志!”
好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文承新奇,上下将他看了一遍,表情变得很嫌弃,“谁要你为我死。”
福祥臊得慌,尴尬又倔强地说:“反正小的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怕死,也不稀罕这条贱命,侯爷要是看我不顺眼,我就再灌一回毒药,让您眼前清净……”
“闭嘴。”
福祥一顿,立刻住口,安静如鸡。
文承看着他,冷冷道:“怎么,嫌自己的命太长,没在三年前被毒死,迫不及待?”
福祥被他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忙道:“福祥不敢。”
文承淡淡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平静道:“那盘点心本来该我吃下去,我欠你一条命,日后你遇到难处,大可以出卖我,我不会追究。”
福祥低头,“小的也不会出卖您。”
文承这一番话,让福祥心里实在委屈,不知不觉地想起从前。
三年前,也就是阙安六年冬初,因罗府获罪流放,文承为罗府求情引得皇上震怒,被罚禁足数月,入冬才得开解。
解开禁足之后,文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去文府,求父亲文尚书在皇上面前请柬,重查李氏冒赈一案。
当时福祥作为文承身边唯一堪用的下人也跟着去了,想着主子被关在公主府几个月,任谁都不得探视,尚书一定急坏了,父子俩必要彻谈一番,好好为小公子安抚委屈。
可到了文府,一切都和福祥想象的不同。
没有兄友弟恭,也没有父子亲厚,只有漆黑冬夜的鹅毛大雪。
文承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文尚书没看过他一眼。
文承的身子一贯不好,这一跪,病如山倒,烧得不省人事。大公子命人腾出一间干净屋子,像模像样地吩咐下人,好好照看三公子,并从外请来了大夫。
那大夫说,三公子身子底太差,加上风寒入体,多症齐发,须得用药养身,文承就在两天里被灌下十多张方子。
可药接二连三地灌下去,文承不但没见好反而烧得愈发严重,昏迷中竟然说起了胡话。
福祥守在床边两天,便听文承说了两天,越听到后头福祥越心惊胆寒,连夜前去陆府,求见刑部尚书陆行肃大人。
陆大人的夫人是舒阳郡主,昔年,明珠公主未成婚时与郡主往来颇密,文承该唤舒阳郡主一声表姨母,陆大人便是文承的表姨父。
陆大人年事已高,虽是远亲,但次日还是冒雪求见圣上,并从宫中召来太医,入文府为三公子诊治。
太医的说法,和先前请来的大夫并无区别,但开的药方却不一样,福祥暗中将之前的药方记下,偷偷拿去医馆去核验,医馆的大夫说,这些方子的药效虽猛烈了些,却也无异常。
福祥仍不放心,文承烧一退,他就将其带回了公主府,便是自那时起,文承的病症骇然加重,癔症与梦魇频频发作,右耳全然失聪。
与此同时,福祥感到,文承的性情也渐渐开始变了。
他常把自己关在屋里,对墙自言自语,没日没夜地在公主府里游晃,不能见人,否则便会失控。
一次大雪夜,福祥和秦叔正商议着是否要再去宫中请太医看看,忽然听见前院的桃花狂吠,两人急匆匆赶过去,只见文承不知何时趟入了冬池,冰冷的池水没到他的脖际,只留个惨白如死的脑袋露在水面上。
自从,京中传言,文三公子已彻底疯了。
疯了的原因,各有说法。
有的说是三公子自小就身体不好,冬天寒重,他是活活被冻伤,烧坏了脑子。
也有的说,罗家被流放岭南,文三公子是因罗少知而伤心过度,一时想不开,精神失常。
种种流言,或多或少地传入了公主府,而文承卧病在床连身都起不了,更无法出面澄清与反驳。
除夕夜里,举世欢庆,公主府内一片死寂,因文承无法见人的缘故,府内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只留几位旧人在偏远的别苑。
秦叔亲自煮了饺子,文承却让他端去给桃花。
几碗饺子全进了桃花的肚子。
午夜,文承已经歇下,文府来人送来几盘可怜的点心,说是尚书惦记着小公子,特地送来的。
秦叔怒发冲冠地把人撵走,原本想将点心也扔给桃花,但想起福祥一天没吃东西,就将点心端到了下人的厢房里。
那盘点心,原是为文承准备的;文府想要的,原是文承的性命。
福祥依稀记得,自己捡回性命那日,侯爷坐在床侧,说了一句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他说:“我已隐忍至此,他们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所以,文承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疯症和文府有关。
而后,文承叫来了秦叔,问了一句更让福祥毛骨悚然的话。
他问:“你可记得,明珠公主因何而早逝?”
秦叔跪在地上战栗道:“是因癔症!”
文承垂首发出嘶哑的笑声,“癔症,也是癔症……”
从头到尾,从母亲到文承,文府从没想过要给他母子二人留下性命。
“福祥。”
福祥一惊,从漫长的回忆里抽身,轻声道:“侯爷。”
春日的桃花落得惊心,文承倚窗,半垂着眼帘,懒洋洋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太过分?”
福祥疑惑:“侯爷说的是大公子?”
“否则?”
福祥摸脑袋一笑:“嗐,我还以为侯爷在说罗小姐呢!”
文承:……
他难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当我是什么人,脑子里整日只想着女色?”
“侯爷英明神武,当然不会沉溺女色,”福祥极其擅长依照主子的脸色下菜碟,“若是大公子,侯爷当然怎么做都不过分!”
文承眯起眼,“那若是罗少知呢?”
福祥憋笑,也不知是谁刚才说脑子里没想别的。
“若是罗小姐……侯爷当年深受罗小姐困扰,名声不复,要回敬一二自然也是可以的!”
明明是顺着他心意的话,文承听完却有些不耐烦了,没意思地弹走落到身上的桃花瓣,敷衍道:“我若是想报复她,她焉能活到现在。”
福祥小心翼翼地问:“那侯爷是不想报复罗小姐?”
文承望着窗外不说话。
许久许久,又有桃花落到身上,大约是嫌麻烦,文承没再管它们,转而问:“清明是不是要到了?”
“是,还剩不到十天了,约莫这几日宫里就会来召。”福祥如实道,“侯爷若不想赴宴,小的便和往常一样,让秦叔找个理由拒了。”
“不必。”
文承淡声道:“让秦叔备好东西,清明我要去公主陵祭拜。”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宝子们为了压一压字数还是得随榜更嘤 TAT
作者坑品超好!一定不会弃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