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堪堪折腾了半夜,谁都不曾想到,事情最后竟成了这般模样。
姜云偷偷瞧了眼座旁的长者,不禁咂舌。
大名鼎鼎的夜梁国战神姜白起,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姜白起当年带着妻小在此处赈灾,走失了三岁半的女儿,苦寻无果。回府之后,妻子日日悲痛落泪,竟也溘然长逝了!
那孩童后颈处有一块蝴蝶状的胎记,衣衫内襟用金色丝线绣着本姓,他都对姜云一一验过,确认无误。
其实即使不查验,姜白起也知道,不会出错的。
姜云那张脸,和她娘亲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眼尾那颗泪痣都分毫不差,所以甫一见姜云,他才会如此震惊。
“若是你娘亲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姜白起看着姜云,长叹了口气,眼神悲痛不已。
姜云不知该如何宽慰,默默低下了头。
她从四岁就生活在了青云寨,对此前的事情,实在没有多少印象。虽也曾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会在哪里?但这么多年一直杳无音信,也渐渐淡了。
此时一番乱局之后,乍见血亲,又得知娘亲已逝,姜云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云儿,你明日就跟爹爹一起回京吧!”姜白起望着她,沉声开口。
姜云看着姜白起眼中的期待,一时有些答不上话。
正迟疑间,忽听陆离向着姜白起轻声道:“姜帅,事发突然,青云寨众人尚未安置稳妥,还请姜帅稍作停留。”
姜白起闻言,瞧着姜云黯淡的神色,默默点了点头。
他着林臻将寨中军士带至山下安营,自己与陆离准备歇在寨中。
林臻领了命令刚要走,却被姜云喝住了:“且慢!”
“林将军一路火攻箭雨而来,敢问山中的百姓农户,现在何处?”姜云冷了眸子,细细瞧着他。
林臻顿了顿,看着姜白起正目光锐利的望着他,倒也未慌,仰着头朗声答道:“属下并不知山中曾有百姓。”
“好个不知!”姜云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几乎是咬牙切齿。
随后冷笑出声:“这些人虽世代受我青云寨庇佑,可却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林将军一句不知,他们便都要陪葬了吗?”
姜云说罢已自带了怒气,姜白起刚要出声,却见她持刀旋身,一个跃起从林臻臂膊边划过去了!
再看时,林臻右臂已血流如注!
姜云自收刀回了鞘,淡淡的睨着他:“我这刀,出鞘必饮血,就权当是替林将军还债了。”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姜云出了门后一路往西,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自觉就到了后山。
此时站在山檐上俯瞰全貌,青云寨经过烟火熏燎,外墙已经残破倒塌,内壁间灰蒙蒙一片。
姜云突然想起上次和陆离就站在此处时,她曾信心十足,说青云寨倚仗地险,不惧来攻,可不过三两日,就遭遇了巨变。
固然是有林臻这等心狠手辣之徒要赶尽杀绝,但也如陆离所说,她确实没有办法护青云寨一世平安。
眼下看来,接受招安已是必行之事,可之后呢?寨里众兄弟又何去何从?
姜云一想到这些问题,便只觉头疼。
刚找了块巨岩坐下,陆离也走了上来,瞰着远景盘腿而坐:“与其在这儿暗自神伤,大当家何不去问问寨里众兄弟的意见?”
姜云愣了愣,又听他道:“愿意金盆洗手的,给上一笔安置费,归家务农安度余生;还愿意跟着你的,便可同去军营做个士卒,报效沙场岂不比蝇营狗苟背负骂名来得痛快?”
陆离一字一句说完,忽而又望向姜云叹了口气:“有时候活的太累,是因为自己背负了太多。你能给的,并不一定真的就是他们想要的。”
姜云听见他这最后一句话,突然就有些湿了眼眶。
这些年她一人支撑全寨,从来没有问过别人想要什么,更没有问过自己想要什么。
而突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活法,其实你可以不必如此辛苦,就像洞悉安抚了她所有的脆弱一般,闷声击碎了她心里的那层盔甲。
姜云瞧着他那双似乎可以融化冰山寒雪的眸子,再也忍耐不住,转了头,泪若泉涌!
陆离也不再说话。
两人一直坐到天既将白,姜云终于止住了哭噎,眼睛却是一片红肿,不愿看他。
“还有一事,叶子楚……”姜云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
“别忘了,你还有个手握重兵的爹爹。”陆离出声打断她,又冲她眨了眨眼。
“有时候,权势可是个好东西。”
姜云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
即使是那些选择金盆洗手与叶子楚又有旧怨的山匪,凭着姜云现如今的身份,也不会遭到叶子楚报复的。
陆离瞧着姜云眼睛红肿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打趣:“待会还是大当家先走吧,陆某实在害怕解释不清。”
“你——”姜云见他出声调侃,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翻身就将他推倒了岩石上,瞧着他笑意延绵温柔如水的眸子,却又先红了脸,忍不住伸手捂了他的眼睛:“你不准看我。”
姜云贴身压着他,语气中鲜少的带了几分娇意,顿了顿,忽而又轻声开口:“陆离,谢谢你。”
姜云语罢松开他,飞身越出了后山……
她一路低头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间。匆匆洗漱一番,换了件浅粉刺绣的百褶纱裙,又在眼皮上细细擦了些去肿的朱槿花膏,瞧着旁人看不大出来,才出了房门准备去用早膳。
走到偏厅,饭菜都已摆好,却不见了宋宁。
姜云有些奇怪,换来菱芝问了问,说是一早就不见二当家踪影。
姜云想了想,提足又去了后山,走到一片桃林时,宋宁果然在那儿。
这是她幼时与宋宁常来玩的地方。当年也是在这儿,她承诺送宋宁去学剑,眼见他从个黄发孩提长成了倔强冷毅的少年。
此时时节已过,满林的桃树枝干光秃秃的,宋宁一袭白衣坐在树下,吟霜剑搁放在身边,一言未发。
晨风拂过时,他衣衫被吹的皱起,面容清俊,一双桃花眼此时雾蒙蒙的,薄唇紧抿,透着几分落寞与消沉。
姜云远远看着他,不自觉想起了当年那个受了欺负却不肯同她讲的小宋宁,心里突然有点难过,深吸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
宋宁见着姜云来,少见的未曾开口,反把头拧到了一边,看不清楚表情。
姜云拿肩膀轻轻撞了撞他,宋宁往旁边挪了两步,还是没有说话。
“唉,到底是长大啦!都不要长姐了。”
姜云瞧着他,故意一番长吁短叹,见宋宁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便站起身作势要走:“那看来我还是不留在这里碍眼好了。”
说罢便抬起腿迈了两步。
果然,宋宁乍见她真要走,慌忙站起身来拉她衣袖:“长姐!”
“不生气了?”姜云看着他低了头别别扭扭的样子,开口笑道。
那少年撅了唇不再说话,还是拉着她衣衫不放手,过了半晌突然闷闷道:“是长姐不要我了。”
话语里,说不出的低沉失落。
姜云愣住了,只觉一阵阵心疼,不禁轻声呵斥道:“胡说!长姐怎么不要你了?”
宋宁抿了唇,又不答话了。
姜云瞧着他的样子,明白了,忍不住温声开口:“阿宁,不管长姐去哪里,都会带着你的。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真的吗?”宋宁终于抬起头,面上开始有了些神采。
“真的!”姜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神坚定。又道:“除非是哪天阿宁要娶媳妇儿了,长姐就不留你了。”
“我不娶媳妇儿!我要一辈子跟长姐在一起!”宋宁听了她的话,又忙不迭的开始摇头!
“傻小子。”姜云笑了笑不再搭话,牵着他的手开始往回走……
用过早膳之后,姜云着人将寨中金银细软全部搬出,她将众人召集起来,一一询问妥帖。愿意归家务农的,将所剩金银均匀分发至人,还愿意跟着她的,都由姜白起纳至军营,充作新兵。
看着大家或领钱财、或入军籍,一派忙忙碌碌的样子,姜云突然只觉得心头一阵轻松。
她抬起眼时,看见陆离正站在外厅,同姜白起细说着什么,还是那样语笑温雅的君子模样,一如初见,姜云却突然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将寨中事务一一安排稳妥,翌日,姜云带着宋宁,随姜白起一道回了西京。
西京是夜梁国的都城,临江靠河物产丰饶,在夜梁、北燕、大言三国之中,算是占尽了地利,还有一个附属小国“封城”,年年进贡。
大言国偏居西南之地,其民多好风姿、信蛊术;而北燕则位于荒漠雪山,虽然物资匮乏些,但据说军兵十分狡诈善战。
夜梁是一块肥肉,自然会有人动心,但这些年姜白起凭着一己之力,重塑边疆防线,也算是相安无事。
其间细节姜云倒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这个爹爹勇猛无双,人人呼之为“战神”。陆离是爹爹身边军师,而林臻是爹爹帐下的一员主将。
姜云上次出刀伤了林臻,丝毫未留情面。这几日林臻见了她,虽说没太多交流,但也是以礼相待,倒是姜云,瞧不上林臻这人,一直淡淡的。
从青云县回京城的路上,姜白起寻回女儿的消息已经遍传夜梁,一路上都不断有人前来道贺。
若都是些沿途的官吏,姜云倒也不奇怪。
毕竟姜白起手握重兵,要巴结他的人肯定不少,但没想到来的也有很多是乡里的百姓,他们都带着些米面馒头,恳请将军一定要收下。
看着姜白起和善的收下一波波乡民赠送的食物,又吩咐左右给他们些银钱,姜云陷入了沉思,忽听身侧的陆离轻声道:“主帅治军极严,这些年无战事,百姓们过的太平顺遂,心里头自然会感激。”
姜云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
她转眼瞧陆离,一身真丝的冰月蓝袍,摆上映着些流彩的暗花,一头乌黑的发丝今日用玉冠束了起来,说不出的温柔清雅。
两人并肩策马走了会,姜云轻轻问道:“京城里规矩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