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个存档07
面前这位巧言令色满口谎话的“丑角”,或许是齐蕙心所见过的最漂亮的怪物了。
它既不像某些怪物同学那样,血肉肢体完全长错了地方,让人一看就恶心反胃得头晕;也不像某些怪物同学那样,失去了所有皮肤,好似一只巨型的剥皮青蛙,连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审美的无情折磨。
它有着非常正常的人类体型,虽然体表覆满了黑色羽毛,脸上也像是中世纪的鸟嘴医生那样戴着银制长鸟嘴面具,咋看之下就像是乌鸦成精,在飘摇的灯火下有着说不清的怪诞惊悚之感。但不得不说,在这个充满了扭曲血肉与怪物的世界里,哪怕是这样一只成精的大乌鸦,都被衬得漂亮极了。
只见这一刻,昏暗的角落里,这只怪诞的黑色乌鸦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齐蕙心,那张冰冷的银制长鸟嘴面具以及面具上的空洞眼眶,让齐蕙心窥探不到他的半点想法,但他身上的衣饰却暴露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说他身上穿着的是弗尔塔大学物理学院的校服,十分合身,却过于崭新,没有半点污渍甚至连熨烫的痕迹都没有。由此可得出以下几件事:
首先,这是一件新校服,并且应该是这只乌鸦第一次穿上它。
这样的事其实是非常不合常理的。
如今,圣塔雅城市所处的季节是夏季,而弗尔塔大学实行的是学季制,即将一年的课程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每一季一学期,每学期两个半月,换而言之,现在已经是今年的第二个学期了,哪怕是逃课再凶的学生,也不可能整整两学期了才第一次穿上校服来上课。
其次,黑乌鸦的这套校服绝不是偷来的,因为它非常合身,与此同时,这套校服也不是私下里偷偷仿造的,因为这套校服显然与齐蕙心身上的校服一样,有出自同一工厂的批量制造的痕迹。
那么,从以上两点可得出有关黑乌鸦的身份的两个可能性猜测。
一,他是这个学期才来到弗尔塔大学的交流生;二,他有一个能让弗尔塔大学配合的、且名正言顺不用来上课的理由。
关于黑乌鸦身份的推理似乎到此为止了……不,严格来说,这样的水平其实远远算不上推理,而只是对自己天赋灌入大脑的巨量信息进行一番简单的分析而已。
但在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这样的分析似乎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吗?
冷不丁的,齐蕙心笑眯眯道:“特遣队的人好像认识你哦——在你跳上台胡说八道糊弄大家的时候。”
当时,特遣队默认了黑乌鸦的胡说八道。
这不仅是因为特遣队不想要将事情闹大,更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名黑乌鸦的身份,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
“但你不是特遣队的人。”他游离在特遣队之外,又让特遣队有所顾忌,那么他必然是在一个跟特遣队平行的部门,有一个跟特遣队成员相似的身份。
“秘密调查员之类的吗?”齐蕙心好奇侧头,“你在调查什么?跟伊迪丝有关?”
齐蕙心没有得到回答,但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为在这一瞬间,这只黑乌鸦身上的气势变得格外可怕。
“真是不可思议啊。”黑乌鸦的声音十分轻柔,甚至如果忽略他话语内容的话,他竟还显得十分礼貌,“吞尾人,全知主宰的圣徒,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有幸能见到您这样的传奇人物……只不过如此声名显赫的您为何会对我这样的小人物有所关注呢?还是说我只是您在关注下一任大神官路上时不经意瞥见的石子?这可令我有些惊讶了,我还以为像您这样勇于拿出智慧来交换力量的强者,是根本不屑关注人类的。”
齐蕙心不擅长处理人类社会中的阴阳怪气、拐弯抹角、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简而言之,对于人情社会的一切明规则潜规则,齐蕙心都难以适应,否则她也不会成为那个被巨浪拍进海底的倒霉鬼了。
可这不代表齐蕙心听不出黑乌鸦在骂她没脑子。
齐蕙心有些惊奇:“吞尾人?你说我吗?你认识我?”
还有“全知主宰的圣徒”,这显然又是一个新名词。
不过这件事可以容后再议。
黑乌鸦似乎笑了笑,说:“当然,我认识您,或者说我认识您现在的这个身份。”
“您本该叫艾德里安娜·苏菲娅·凯斯门特,是来自鲁法亚多公国的序位十八的公主。比起您上头的姐姐们来说,您似乎并不擅长那些做讨好人的事,因此您虽然是您父亲最美貌的女儿,但却备受国王的冷待与忽视,甚至当你们宗主国东奥雷王国王室想在你们国家挑选用来联姻的公主时,直接被您的大姐姐萝茜公主以留学名义送出公国,实则是被流放到了他们眼中的‘远东之地’,大秦。”
齐蕙心对这个短短几句话就被描绘得跌宕起伏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呢?”齐蕙心催促道,“既然我‘本该叫’艾德里安娜,那为什么我现在又叫苏茜呢?”
齐蕙心是真的很好奇这里头发生了什么,想来这一定又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在这只黑乌鸦耳中听起来只会像是一个阴阳怪气的考题。
黑乌鸦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果然在齐蕙心的“挑衅”下继续说了下去。
就像是在彰显自身情报上的实力一样,黑乌鸦声音冷淡,却细节详尽:“弹丸大小的鲁法亚多坐井观天,只以为他们拥有蒸汽飞艇和手动步.枪的宗主国东奥雷就已经是世上最强大的国家了,但他们却不知道,蒸汽飞艇和手动步.枪是远东的大秦帝国早已淘汰百余年的东西。无论是鲁法亚多也好还是他们的宗主国东奥雷也好,在大秦面前都不堪一击。
“而您,您这个身份——艾德里安娜公主,在来到大秦一周后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然后您果断抛弃了您愚蠢恶毒的家人、落后蒙昧的家乡,甚至是‘艾德里安娜’这个名字,选择隐姓埋名,成为圣塔雅市的众多偷渡客之一。
“但很不巧,圣塔雅没有秘密,在我得知艾德里安娜公主决意抛弃身份、隐姓埋名地在圣塔雅生活这个消息的数天后,我竟又得知了‘艾德里安娜公主入学弗尔塔’这个消息,于是我又去调查了您的第二个身份,苏茜。”
齐蕙心的笑容更深了:“那你一定调查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吧?”
黑乌鸦深深看了她一眼:“是的,那的确是个很有趣的故事——您叫苏茜,没有姓氏,是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八岁前一直与一个疯了的女人住在萨尔冈修道院附近,靠那些准神职人员们时不时的接济过活,那时候的您叫那个疯女人‘母亲’。八岁后,您的母亲死了,于是您也离开了萨尔冈修道院的庇护,开启了您流浪的传奇人生。
“十六岁时,也就是两年前,您已经是我们大秦帝国东部最出名的占卜师,当然也有人更愿意称呼您为骗术师,但无论如何,您的成就圣塔雅有目共睹,想来一切顺利的话,在您三十岁之前,您必然能积攒到将自己包装宣传到我们帝国主人面前的人脉,并用您丰富的经验将您自己推销出去、成就帝国的又一个传奇故事。
“但很可惜,一年前,您在骗术的这条惊险路上栽了个大跟头、欺骗了不该骗的人——您对一位胆子如老鼠般可怜的老伯爵说您可以解除他无子的诅咒,并拿出了一瓶宣称以青春之泉为基底的药物,让老伯爵在每天睡前服用,但其实那不过是普通的壮.阳药罢了。哪怕老伯爵已经快六十岁了,区区一瓶壮.阳药也不会对他造成多大损伤,反而会让他感到自己‘重返青春’,对您越发信服。”
齐蕙心:“……”
齐蕙心几乎听得目瞪口呆:
天呐!厉害了!
骗术师?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传奇人生耶。
果然就像黑乌鸦说的,如果“一切顺利”,以原主苏茜的胆大心细敢想敢拼满口跑火车的情况下,她肯定是能够成为一代传奇的。
但很可惜她“栽了个跟头”,否则她也不必窃取鲁法亚多留学生公主艾德里安娜的身份了。
“那个老公爵,真是自作聪明啊。”齐蕙心惋惜说。
黑乌鸦说:“是啊,他的‘自作聪明’可是给您带来了大.麻烦呢。谁知道这位老伯爵竟然真的找到了一滴青春之泉,并且真的服下了它呢?”黑乌鸦叹息着,似是惋惜,“青春之泉,青春女神的圣物,虽然传闻中它只需要一滴就可以令人重返青春,但真神之物又岂是人类之身可以轻易驯服?”
齐蕙心叹了口气:“所以老伯爵死了,‘我’背上了通缉。”
老伯爵死了,死于以人类之身驯服真神圣物的妄想。
而卖给了老伯爵“青春之泉”的苏茜,无疑是这场意外中的最好替罪羊。因此,为了逃避帝国通缉令,“苏茜”在得知了“艾德里安娜”这个人后,便立即想出了顶替对方身份,再惹出点不大不小的事好被弗尔塔大学“退回原籍”,达成不惊动任何人就平安离开圣塔雅甚至离开大秦的绝妙想法。
这就是“苏茜”成为“艾德里安娜”的始末。
黑乌鸦也叹了口气,意味更是深长:“是的,因为通缉令,所以您成为了苏茜·艾德里安娜·苏菲娅·凯斯门特。您在弗尔塔大学的艺术院读了一个学期,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而我钦佩于您在占卜之路上的传奇成就,便没有再对这件事多加关注。可我万万没想到,再见时您竟然成为了吞尾人、众多邪徒中最不可思议的存在——比[暴君]更愤怒,比[先知]更执着,比[亵渎者]更恶意。
“尊敬的占卜师苏茜小姐,可否请您为我解惑,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弃了您的傲人智慧,转而选择成为吞尾人这样徒具力量的邪恶之辈?恕我直言,您看起来并不像是全知主宰的狂信者,不像是那种愿意奉献自己所有只为了成为邪神载体的人,而与此同时,您的思考能力似乎也并没有被属于邪神的力量吞噬殆尽,那么我假设您的记忆应当同样存留。
“所以,陷入疯狂又执拗地不肯完全疯狂的您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以自身的一切为献祭,从邪神手中换取掌控时间奥秘,成为一条如衔尾蛇般在一天内无限循环的吞尾人啊,您有什么不惜与邪神交易也一定要挽回的遗憾吗?”
齐蕙心愣在了原地。
放弃思考与邪神交易的疯狂之辈?
献祭了自身一切以换取时间奥秘的“吞尾人”?
原来这个怪物世界的真相,和她毁灭世界的力量……竟是一场与邪神的交易?
齐蕙心茫然用指尖触碰眼尾。
这一刻,在齐蕙心的视野中,一张黑色的卡蓦然飞出,落在透明桌面上,轻轻翻开,露出它猩红的卡面。
[身份:疯狂的献祭者(吞尾人)]
[描述:我操纵时间,我玩弄时间,我吞噬时间,我亡于时间。]
[特性:我看到我的理智与我的记忆一同融化在了一片猩红,然后,我无所不能]
齐蕙心又眨了眨眼,第二张黑色卡牌飞出,落在桌面上便化作了一条扭动的银色的蛇,张开血盆大口,将原本位于桌面另一端、常在单机游戏中见到的三个存档位吞下。
一口,两口,三口。
第四口时,桌面上已经没有了存档位,于是那扭动的蛇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化作了一个横着的“8”字,缓缓游动。
它代表着无限,代表着循环,代表着吞噬自身的衔尾蛇。
[技能卡:回溯]
[使用方法:发动后回到记录好的时间点。已记录时间点1/3]
[描述:我的一天是无限的,但我知道我不能永远拥有这无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