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灭门
满山宾客,十里红妆,熙熙攘攘,任座亲朋。
今日是听剑阁的大喜之日。
这是听剑阁宗主之子左慈的婚宴。
一双璧人,满堂佳话。
一切都这般美好,好似这堂前的牡丹花,花开不败,岁岁年年——
“听闻这新娘子,是个凡间女子?”宾客们窃窃私语。
“凡人?不能修行的凡人?”听者讶异道,“听剑阁宗主竟能同意这门亲事?”
“拗不过儿子喜欢吧。”
“是啊,我妹妹曾见过这新娘子一面,据说美得如同凌波仙子,这才抓住了大师兄的心呢。”
“我看这婚事势必不长久,宗主最在意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年轻人的新鲜又能有几时,三个月后,那就难说咯。”
“那可未必,我觉得,这事儿定然有蹊跷。”
就在这觥筹交错之间,整座山忽的狠狠一震,震得满山修士骇然。
“山门被打开了!”有人惊叫。
须臾,狂风呼啸而过,府邸的大门震耳欲聋地一声巨响,彻底洞开。
堂前牡丹似溅血,花影簌簌晃动。
有个薄薄的人影,像是鬼魂索命一般站在了大门中。
他缓缓走向这映照天际的繁荣灯火之中,修士们只见他自隐没的黑暗中一点点露出身影。
没来得及看清他隐没的面容,只看得见苍白的手腕一抬。
剑身铮铮嗡鸣,一瞬爆发出的杀意和戾气,震飞了所有人。修为低的几个修士几乎快被震死,吐了口血,倒在地上。
这婚宴的新郎左慈看着来人,冷笑道:“微生瑶,你背叛师门,修邪魔外道,还敢回来?”
听剑阁众修士们也随之一阵。
微生瑶,禁忌不可提的那个邪魔——听闻他嫉妒大师兄天生剑骨,多次对同门狠下杀手,在被发现修炼邪功之后,被废了一身修为,丢进了无妄深渊。
他竟然没死。
不过那浑身是血,根本看不清面目的微生瑶在咳血。
传闻中他嗜杀残暴,如今却好像羸弱得站不起来。
而左慈的剑意清澈凛冽,看上去所向睥睨,让人一如既往的安心。
同门修士松了口气,认为大师兄解决此事,不过是片刻的事。
便有人大着胆子道:“别怕,大师兄会杀了那邪魔!”
“就是就是,大家别怕,不过是个重伤的魔头罢了!”
而微生瑶只是轻笑一声:“看来师兄是真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了。”
在座诸位都没看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左慈面前的,那速度快得骇人,一瞬便近在眼前,“噗嗤”一声。
年轻清俊的新郎不可思议地瞳孔睁大。
“微生瑶,你......”一句话未能说完,便彻底断了生机。
静默片刻之后,尖叫声奔逃声不休,无数人从洞开的大门逃走。
目睹挖心一幕的修士想要跑,腿却已经软了,捂住嘴干呕起来,恐惧地看着那双苍白的手,还有其间顺着指链滴落的鲜血。
他竟生生掏了左慈的心。
“吵死了。”微生瑶十指收紧,将那颗心脏捏成了齑粉。
金色的粉末飞散。
微生瑶拎起尸体,手指在血肉中穿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半晌,他皱了皱眉:“不见了。”
微生瑶松开手,丢弃垃圾似的扔开左慈,甚至没再看一旁的人一眼。
他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将靴底的血在新郎的喜服上擦干净。
随后他又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又提起死尸的头颅,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惊恐眼睛,随后手中剑光一划。
头颅被他提在手心,像是孩童戏耍的鞠球,在他指间一晃一晃。
他像是逛自家花园似的,朝宴席里面走。
灯盏明明灭灭,他路过一个因恐惧而瘫软的修士时,俯身眯起眼,看清了他的脸,随后将手指随意在一个惊惧瘫坐修士脸上翻来覆去擦拭完鲜血。
他声音漫不经心:“好久不见。”
他的银色戒指和指链像是刀刃般锐利,在悦耳的叮铃声中,划破了那修士的皮肤。
“对不起,对不起小师弟......”那修士涕泗横流地求饶,可脸像是他手中任意搓圆捏扁的面团,随后,在他擦完的一瞬间,身体像是烟花一般绚烂地炸开。
血流遍地。
无尽的杀戮。
微生瑶笑语晏晏:“没关系。”
他将脚抬起,靴底在那张软烂的面皮上碾过去,柔声道:“一报还一报,我原谅你了。”
再没有人敢阻止他,只能目睹他提着新郎的脑袋,向着红烛燃烧的洞房而去。微生瑶浴血而生的修罗一般,跨过尸山血海,茕茕独立。
等到他被血染得殷红的衣角消失,众人才回过神来:“快去通知藏剑阁长老们!”
“堕魔从无妄深渊里逃出来了!”
离不念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一片猩红,不过已然不同于铸剑炉那般炙热而令她恐惧的红。
可怕的一切还在她脑海里重复上演。
她死在了听剑阁的铸剑炉里。
她来玉京十二城,是被听剑阁宗主之子相中,她的叔父半卖半送嫁了她这个孤女。
本以为一生就此有了定所,不再颠沛流离......
可他们骗她。
听剑阁的人骗她,她的夫君不过是为了以她的身体,养一枚剑骨,她养了五年剑骨,随后被夫君剖开胸口,取出剑骨,一同融入了铸剑炉之中。
她才知道,他为何娶她这个凡人孤女。
他的剑骨不是他的,是他夺了别人的,但因为那人被夺走剑骨前生了邪念,剑骨受到影响,所以不能完美融合进他的身体,于是,他找到了她。不过是因为发现她体质特殊,名为“莲心”,是最为纯粹的剑骨的器皿。
等她净化剑骨成功之日,就是她的死期。
她垂眸,望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可怕的血洞。
她恍若梦境一般张开手指,那里也没有被九幽冥火灼伤的疤痕,相反,母亲留给她的,在她新婚第二天被打碎的玉镯子,还在手腕上莹莹生辉。
离不念的眼睫一眨,一滴欣喜的泪落在了红色的裙摆上,氤氲出深深的泪痕。
她重生了。
太好了……重来一世,她一定早点离开这纷扰之地,保住自己性命。
然而在喜悦之中,离不念看见了眼前红色上头绣着的丝线,是鸳鸯。
这熟悉的针脚,熟悉的纹样——
分明是她自己绣的......
离不念呼吸一窒,猛地掀开眼前的红。
抓在掌心里,离不念才发现这是什么。
这是一枚红盖头。
她重生回了新婚当夜,她不幸的开端。
她平复呼吸,解开衣襟,看见锁骨侧,一道浅淡的细小疤痕在黑夜中莹莹生辉,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那枚剑骨,已经在她身体里了。
倘若在前世,或许她还有办法依靠嫁人后修习的念力咒术取出,可是,现在她就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如若强行剖出逃走,先不说会失血过多死去。
再者,一入听剑阁,如入金丝织就的漫天罗网,她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离不念压抑住内心的绝望之感,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先别慌,就算已经出嫁,也有办法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
没有灵力,她也能保护好自己。
像前世一样,她虽然没有灵力,但能靠念力修习藏在听剑阁中的诅咒之术。
在净化成功之前,她用意念取出剑骨后离开就可以了。
只要再找到那本咒术书,加上她的念力,她一定不会死。
离不念平息下心情之后,这才感受到外头诡异的寂静。
好安静啊,安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鼻端,好像还有淡淡的一点血腥气......
离不念闭上眼睛,其余感官越发敏锐,随后,她听见了脚步声,和什么东西滚动撞来撞去的声音。
她咽了咽口水,捡起了一旁的红盖头,遮蔽了自己的视线。
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口,那滚动碰撞的声音也停息了。
离不念屏住呼吸,随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冷风灌进来,还有浓烈的血腥气。
一个球状物咕噜噜地滚到了离不念的脚边。
她低垂眉眼,恰好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以红色丝带束发,眼眸却惊恐难定,死不瞑目......
左慈?
上辈子那个将她投入铸剑炉的夫君。
心脏骤停,又惊又疑之中,她听到了一个前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那声音含笑,却如同月色浸凉:“你听剑阁夺我剑骨,可曾想过有这一日?”
她面前红盖头被掀开,黑夜狂风之中,银月高悬,那人的剑尖挑落她的盖头,一双斜飞凤目落在她面容上,随后怔了怔。
对方轻轻摇头,像是见了什么笑话:“竟然不是相里明月......”
离不念不知道来人是谁,却知道相里明月,前世,大家都说相里明月才是应该成为宗主夫人的人,她还知道眼前这人,割下了自己仇人的头颅。
一时间,在这无边黑夜中出现的,一身血腥的人,似乎成了她黑暗人生的拯救者,她难以抑制住激动的泪水。
她似乎不用再苦等时机了。
她的仇人,死了。
微生瑶看着她细弱的双肩颤抖着,抬起头来,黑润的眼珠因泪水而让人更加心惊。
她哽咽对自己说道:“谢谢......谢谢你......”
“你是谁?”她慌乱地擦干眼泪,似乎要记住他的脸一般认真看着他,“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从未有人这样看着微生瑶过。
他落魄时没有,他堕魔后更没有。
他看着她,高挺的鼻梁眉弓在眼眸打下一道阴影,看上去像是蛇类一般冷僻无情:“疯子?”
他杀她夫君,她还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念念: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