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念装晕。

偏偏相里明月也开始喊她：“离不念，你跟着我们回去，我会向藏剑阁解释，说你和他没有关系。”

“离不念，”微生瑶另一手指腹穿过她发丝，捻着玩，“快答她啊。”

离不念在心中叫苦不迭。

大小姐，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离不念再也装不了晕，睁开眼睛，对上他赤红色的似笑非笑的眼瞳。

微生瑶唇角弯弯，眼眸也弯弯，笑得极具欺骗性，像是天底下最好说话的人，而不是一个魔头。

“你选谁？”他启唇，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离不念颤了颤，极为老实地回答他：“我选你。”

“选我？”他做大惑不解状，“天哪，为什么放着正派君子不选，选我这个魔头？”

这个戏精！

离不念牙痒痒，绞尽脑汁地想回答。

能回答什么？

选了他们，你也不会把我给他们，不选你，凭你这个针眼一样又细又密的心眼子，我肯定没好果子吃啊！

底下的相里明月怔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这个魔头，不可置信道：“你选他，不选我？”

离不念知道大小姐肯定要记恨自己一笔，但是没办法，活命重要。

微生瑶倒是十分满意，像摸听话的小狗小猫，指腹一点点梳理她的长发，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而底下的微生羽又道：“够了。”

“明月，不要逼她，她也是身不由己。”

此话一出，微生瑶眯起眼睛，温柔梳理她长发的手，扯得离不念头皮一痛，他垂眸，十分温和地望向离不念：“哦，是我逼你的吗？”

离不念摇头，违心话立刻脱口而出：“我自愿的。”

微生瑶心情却显而易见的糟糕起来。

离不念在他脸上看到了熟悉的恶童一般的笑意。

那晚，他将左慈的头当做鞠球，踢到自己脚边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邪魔中的邪魔。

如天生的坏种。

她隐隐生出不妙预感。

果然，微生瑶右手中，赫然出现一枚小小的金印，正是那枚刻着娃娃头的，从杜逢春那里搜到的邪物。

那金印一出，底下的鬼魂嘶吼哭啼之声，冲破云霄。

离不念总算知道，为什么刚才微生瑶一走，鬼童便走了一半。

原来是因为他身上有这东西。

微生羽神色一变：“这东西，怎么在你身上？”

相里明月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微生羽缄口不言，只是目光碎裂地看着那枚小小金印。

相里明月不认得，他是认得的。

这是微生家的禁物。

以邪魔镇邪魔的金印。

微生瑶见他目光如此，眼眸含笑：“这是我在杜逢春那里找到的。”

此话一出，微生羽神色一震，随后道：“不可能。”

但其实方才这些尸骨一出，他便知道，他们错怪微生瑶了。

这些尸骨一看就是积累了许久，而微生瑶才从无妄深渊逃出来。

这些尸骨在杜逢春的宅院底下，杜逢春，是替微生家办事的。

微生羽不愿多想，却难以不多想。

微生瑶也不揭穿他的念头，只是慢条斯理道：“既然她不愿意玩二选一的游戏，就你来玩，好不好？”

他歪了歪头，手中的金印抛起又落下。

离不念心生不妙预感，果然，他开口道：“这枚金印，可以镇压这些鬼魂。”

“我手中的这位，的确是我抢来的。”

他笑了笑，昳丽眉眼妖异：“微生羽，你选金印，还是选她？”

“选金印，这里的鬼魂之事，迎刃而解，不过，很可惜，不是你依靠你的正义手段解决的，是你，‘以邪镇邪’。”他唇角含笑，“而她就会摔死。”

“选她的话，”他耸耸肩，“金印自然不会给你了。”

话音刚落，他没有给微生羽犹豫的机会，松开了两只手。

离不念就这样直直地从高空坠落下去。

微生羽几乎没有犹豫，在无数邪魔张开的手指中接住了那枚金印。

相里明月看见微生羽脸上痛苦的神情，悚然想到，微生瑶真是太过可怕。

无论羽哥哥选什么，都是心灵的折磨。

选金印，救城中百姓，离不念会死，羽哥哥还背负上以邪镇邪的骂名。

而选离不念.....一开始，羽哥哥就不会选离不念。

此时，离不念已经坠落到了一个怀抱之中。

对方声音带笑，她的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睁开眼，果然是微生瑶接住了她，他妖异美丽的面容上露出孩童一样的得意：“正道，不会选你。”

离不念当然知道，她也能够理解。

可是当被放弃的时候，还是会心凉。

微生羽是个好人，在后院他救她的时候，她便知道。

可是，好人背负的太多，不会选择救她，她也不会自不量力地和一整座城池的人比哪个更重要，毕竟答案不言而喻。

微生瑶救了她，可微生瑶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赌注，一个玩具。

她因微生羽救了自己，而曾经动摇想要向微生羽求救的心凉了下来。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她只能相信她自己。

微生瑶察觉到她并未因为没死而高兴，讶异地看她一眼，却见她转过脸去，不再看自己。

微生瑶脸色难看起来：“怎么，他没选你，你伤心了？”

离不念懒得和他沟通。

现在，说起他是在意他，还不如说，他更在意微生羽。

相里明月想呼唤离不念的名字，却喊不出声，第一次感受到了迷茫和无能为力。

可是自己进了天玑司之后，比起在花梨一榭城的时候更强了，为什么，却连离不念也救不了？

微生羽拿到金印，将灵力注入金印之中，数不清的鬼魂咆哮着，向他伸出尖利爪子，隔着金光罩子，狰狞地望着他。

一重镇压。

破碎。

二重镇压。

破碎。

三重......

尽数碎裂。

相里明月绝望地发现，因为鬼魂太多，这金印已经压不住他们了。

难道今晚真的是花梨一榭的灭城之时？

微生羽咬牙：“明月，摆阵，强行超度！”就算是死，也要把它们超度了！

相里明月闻言，手中捏诀。

镇压不了，只能尽数焚烧这里的骨殖强行超度。

微生羽指尖燃起一抹灵火，竖于眼前，默念佛经，而冤魂啼哭惨叫，在一瞬升腾而起的烈火之中抓挠哭喊。

离不念听着揪心。

忽的，她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姐姐！姐姐！”

离不念猛地俯身去看，看见一张青黑色的小脸，哭得面目扭曲。

“姐姐！姐姐！救我！”

“呜呜呜呜呜，花花想回家！花花想阿娘！姐姐！”

与此同时，微生羽神色一震，手中灵火微微一晃，心绪难定。

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辟邪符对它们无用了。

因为它们根本不是邪物。

微生羽霍然抬头，去看头顶的微生瑶。

微生瑶高高眉骨之下的眼窝阴影深重，看不清眼神，微生羽却莫名从其中看出了一种厌世的颓靡，就好像——

微生瑶早知如此，已经看倦了，独独是微生羽自己，看不透这一切。

微生羽忽然对微生瑶心生更为复杂的情绪，连自己都说不清，究竟自己还是不是最初要杀他以祭正义之旗那样纯粹的念头。

到底是微生家一开始对不住微生瑶的母亲......

不，对堕魔，不能生同情之心，否则是对那些死在微生瑶手中的亡灵的背叛。微生羽及时阻断了自己的念头，强迫自己面对面前的鬼童们。

若是这些是邪物，微生羽自然可以牺牲自己都将其超度。

可是。

它们不是。

微生羽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依靠什么化形的。

相里明月却恍然大悟：“难道这些就是离不念说的念力所化？”

“念力？”微生羽眉心浅皱。

未曾听闻过，除了灵力之外，还有什么念力。

然而离不念却自微生瑶阔袖之中抬头，眼睛忽的一亮。

微生瑶头一次看见她这样生机勃勃的眼神，像是清泉复苏，山间灵鹿。

她一双黑润眸子望着微生瑶，手指轻轻拉着他衣袂：“微生瑶，我有办法救他们！”

微生瑶垂眸，睫羽覆盖半边眼瞳，神情难辨。

离不念却想通了所有，继续滔滔不绝说道：“鬼童在你离开城主府之后，一分为二，一半跟着你走，死因为你身上有金印，金印一直以来都在杜逢春身上，镇压着它们，所以他们想毁掉金印。”

“而另一半鬼童，并不是为了伤人留在城主府。”她眼眸透亮兴奋，“是因为那里有我。所以那些鬼童对我没有杀心，它们是想向我求救！”

“你记不记得那晚，那晚我们才到这里，我做了个噩梦，当时是一个孩子，让我送他回家，我说了‘好’，所以今晚，它们来找我帮它们了！”离不念懊丧一瞬，“我怎么没想出来呢。”

“微生瑶，我有办法可以不用镇压它们，也可以化解......”她总算察觉到，微生瑶对此没有一点回应。

她声音低下去，小心翼翼道：“你......”

“新娘子，”他唇边忽的绽放出极为温柔的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眼中冰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你救他们？”

离不念身体晃了晃，一瞬如坠冰窟。

“你看清楚。”他冰冷手指握住她下颌，同样很冷的指链敲击在她咽喉，“正道都打算灭了的邪物，我为何要救？”

不是这样的。

离不念想说。

明明，刚刚微生羽差点死了，是你镇压了那些鬼童......

可是千言万语，都无法对他说通。

于是，离不念只是说道：“可是，它们不是邪物。”

微生瑶冷笑一声，绮丽眉眼间都是残忍：“它们杀了那么多人，不是邪物，也该死。”

“不，”离不念睁大眼睛，指尖都愤怒地颤抖，“它们是杀了人，可是以杀止杀，永远不是办法！”

微生瑶眯起眼睛：“你现在是在对我发脾气吗？”

离不念后知后觉面前的人如何可怕，但还是没有闭嘴：“现在强行镇压也镇压不了，不如试试我的办法，它们要是逃出来了，花梨一榭沦为死城，你也不能亲手报仇了，不是吗？”

察觉到她语声转为委婉，微生瑶却嗤笑一声：“这城中百姓，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何况，相里家死在这里，省得我动手了。”

“这些鬼童，杀了这么多人，就算现在不是邪物，日后也会变成邪物，手染鲜血，不就是正道所言的不可宽恕？”

离不念却始终觉得他话中有漏洞，一瞬恍然大悟。

微生瑶见她不再言语，只当她放弃了，于是闲散道：“现在，我们该启程了。”

离不念却开口坚定道：“它们不是邪物，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它们是被人害了，我能感受到，梦中花花传达给我的念力里，只有恐惧和思念。”离不念揪心道，“它们从始至终对我说的，都是想回家。有罪之人，是害了它们的人，现在死在它们手中的人很多，这点没错，可是这笔债，只算在它们头上，实在不公平。”

“我没听错的话，你现在是在为邪物说话？”微生瑶挑了挑眉，“听剑阁是这样教你的吗？”

“它们不是邪物。”离不念声音平静清晰，眼神剔透，“微生瑶，就像你一开始不是堕魔一样，你是为人所害，它们是为人所害，你们一开始，都不是错的！”

微生瑶闻言，忽的大笑起来。

他笑起来，真是十足的疯子，离不念把不准自己是不是激怒他了。

微生瑶笑得邪肆，赤红眼眸里辨不清眼神，他松手，离不念就这样直直坠落了下去。

“好啊，”他道，“那你去救它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瑶内心os：怎么我以前没这么好的运气遇到她。

想起来还是蛮心酸的。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