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炮灰青梅
裴簌在自己房中待了两天,她谁都不想见。
不管是前来探望的师姐还是艷迟,都被她拒之门外。
两日之后,裴簌从房间里出来。
除了看起来清减了一点儿,但状态竟然还好。
她不知道的是,这短短时日内。
自己因妒生恨指使灵兽伤人一事,已经在仙洲的各大茶楼里传得沸沸扬扬。
谢清拾在仙洲名声很盛。
和他有关的一切自然也很受关注,尤其是天降打败了青梅的故事,简直比一些话本子写得还要精彩。
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最先是从谁的口中传出去的。
但各仙洲的茶楼里常有三人的一段故事,饭后茶余,座下都是捧着瓜子果脯来消遣的。
那些说不清楚的爱恨纠葛被剖析解读,愈发有趣起来。
说到尽兴处,底下一片哄笑。
有的甚至讨论起了,这位裴师妹是不是生得一副夜叉脸?
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
当然也有人反驳,说夜叉脸应该不至于。
不过也好看不到哪里就是了,否则怎么会输得这么没有悬念。
据此推测起来,那位云漪姑娘应该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了。
竟让已有婚约的谢清拾甘愿背负骂名,也要为她倾倒。
一时之间,各种版本的风月本子流传开。
说书先生说得尽兴,底下的人也听得眉飞色舞。
没人在意真相如何。
说到底也不过是大家辛苦疲惫的修炼之后,用来消遣的笑料罢了。
这桩趣闻流传得太广,仙云宗上下自然也有不少人议论。
就算是裴簌刚开始不知道,后头也很快知道了。
她倒不像闻昭那样生气,心绪平静得过分,仿佛那被恶意揣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清减的小脸上,竟然还勾了虚浮的笑。
闻昭自然不会知道,师妹的身子已经有些衰败的迹象。
前段时间没命草的余毒还没彻底清干净,眼下又因为玲珑兽伤人的事急火攻心。
被送回去的当夜就吐了血。
昨夜里更加咳得厉害,令她胡乱地摸出一颗丹参丸暂时在口中含服,自己披了衣服下床煎药。
不过,裴簌却觉得心里轻松起来。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去在意,离开仙云宗的念头也日渐强烈。
这种心境之下,她对待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更加宽容。
所以曾长老遣人过来说好话,让她为云漪医治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天上落着薄薄细雨。
裴簌没有御剑,也没有使用灵力,一路撑着伞走到那处东南一隅的院落。
推开门的时候闻到一阵清苦的药香。
绕过屏风,白衣青年正捧着药碗守在床前,一旁的碟子上摆着没吃完的蜜饯。
两侧的帘帐被束起,床前悬挂着一只用来安神的香囊。
榻上少女背过身去,声音像是刚刚哭过,“我不喝,反正你也不喜欢我。现在我的脸变成了这样,你更不必陪在这里了。”
谢清拾没应答,转眸看到裴簌进来,喊了她一声“阿绸”。
裴簌于是点点头,走近一些。
脸上含了丝客气的笑,“曾长老说云漪姑娘的状况不太好,叫我过来为她诊治。”
榻上少女闻言转过脸来,一双泪眼望着她,有恼怒委屈之意。
“敢问裴师妹休息这两日,可是想出来医好我脸的法子了?”
裴簌没答话。
反而是守在榻边的谢清拾先开口。
他睫羽低垂下去,声线里有几分冷意,“先喝了药,阿绸不会害你。”
云漪听罢红着眼眶瞪他,像是顷刻之间就要有泪水决堤。
但看他无动于衷的清寒模样,到底是忍耐了下去,“这是谁煎的药,怎么这样苦?”
然而就在抱怨说出口的一刹那,她似乎在青年身上感受到了浓烈杀意。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冷漠无比,只有濒临破裂的耐心。
仿佛她再多说一句,就会被碾碎全身的骨头,叫她只剩下无尽绝望的悔恨和痛苦。
云漪的身子倏然一僵。
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会在谢清拾身上,感受到比她那茹毛饮血的父兄,更加阴暗粘稠的杀意?
一定是她多想了。
再抬眼去看,青年脸上神色温润,眼底甚至有似有似无的关切。
他伸手将装了蜜饯的碟子递过来,“好了,现在可以喝了罢。”
那一碗汤药被榻上少女用了很久,她没喝两口便皱着眉喊苦。
吃完蜜饯还要缓上好一会儿。
裴簌就站在不远处等着对方慢慢喝完。
过了许久,她没忍住嗓子里的痒意,轻轻咳嗽了两声。
谢清拾转过头看她,“你受寒了?”
裴簌拧着帕子抬眼,摇了摇头,“不碍事,师兄不必挂心。”
染血的帕子被藏进衣袖里,不经意露出来小小一角,又被她平静的掖了进去。
又过了片刻,那一碗汤药终于用完。
等在一旁发了半天呆的裴簌,终于有机会过去诊脉。
云漪被从榻上扶起,虚弱可怜,和身侧青年靠得很近。
这副景象落在诊脉的少女眼中,却似乎并没有激起什么涟漪,她一副平静漠然的模样。
很快,收回了诊脉的手。
再开口时,话语间都是安抚之意,“所有的伤都在表征,只要按时服药,三两日便可痊愈。至于姑娘脸上的伤……不必担心,不会留疤的。”
说完裴簌站起身,走出几步。
拿起搁在案上的一只乌檀木匣子,打开之后,满眼的熠熠生光。
她望向云漪,捧着匣子行了过去。
“这是上好的千年寒玉珠子,将它交给药师峰的弟子,研磨成细细齑粉,每日三次敷在脸上伤处。很快就可以旧痂脱落,恢复如初。”
谢清拾却在看清那匣寒玉珠子后,神情蓦然一僵。
——那是他曾费劲周折搜寻过来,送给阿绸的生辰礼。她看得珍重,平日怕落了灰尘,一直小心的收在匣子里。
眼下却拿出来,用那样不在意的平静语气,说要为云漪磨成敷脸的齑粉。
谢清拾的目光沉沉盯住她,似乎想从少女脸上看出一丝赌气和不快。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确实是毫不在意。
……
诊问结束之后,裴簌推门出来。
青年默然不语地跟在她身侧,两人在飘雨的廊前停住了脚步。
“师兄。”
“嗯”
“不管你信或不信,确实不是我指使的玲珑兽伤人。”
少女顿了下,思虑着接下来的话,“但我愿意背下这个恶名,成全你们这段佳话不染瑕疵。
至于云姑娘脸上的伤,我也会竭尽全力替她治好的。”
她说,“师兄救过我,为还师兄恩情,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不过此事之后,我不想再和师兄有什么旁的牵扯。”
——“不管做师兄的家人或是师妹,都让我觉得很累。”
——“我希望师兄能够得偿所愿,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少女撑着伞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谢清拾垂落身侧的手指握得泛白,阿绸方才说,希望他得到幸福。
她那样释怀地望着他,像是真的打算放下了。
她怎么能放下?
……
裴簌从别院里走出去之后,看到了早早等着她的玄裳少年。
雨打落一地残花。
她微微一愣,很惊异地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的行踪又不是什么秘密。”
对方用了避水符,身上并未沾湿分毫。
但眼下她撑着伞凑近,也忍不住为他遮住一点。
鼻尖嗅到独属于女子的好闻幽香。
少女浅色的衣袖就那样和他交叠在一起,令艷迟看她的眸光都莫名暗了几分。
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就是很想看到她开心。
不希望她为了任何人失落难过。
可想到了什么,心头又泛起烦躁冷意。
等到魔族进攻仙洲之日,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恐怕也不会比谢清拾好上多少。
那些令她伤心的人里,或许也会有他一笔。
伞下的少女偏着头,柔柔的笑影近在眼前,“你在想什么?”
艷迟瞅着她,缓慢眯起了眼睛。
有些恶劣地伸出手去,将那一张小脸挤压到变形,“我在想,你要不要去魔族看看?作为一个修士,如果连魔界都没擅闯过,岂不是活得很没意思?”
裴簌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去哪儿?”
她向来知道小池道友不守成规,但她没想到对方的胆子竟然那样大。魔族之人最讨厌仙洲修士,如果被抓到的话……
“我知道魔界之中,有一处神秘所在,不仅可以看到魔煞之气滋养出的殷何花。”
他引诱似的,凑近她低声说,“幸运的话,还可以看到魔兽跳舞。”
“怎么样,要不要去?”
雨打在伞檐上,少女的眼珠漆黑,而后一点点沁上新奇的笑意。
她是第一次做这种大胆的同谋,点点头,“好啊。”
……
两人一起离开。
而不远处的花树下立着一道清隽的身影,他的眼底都是冰冷的血腥气。
谢清拾几乎克制不住血脉里带有的嗜杀之意。
清冷凤目逐渐转红,有一瞬甚至想杀了那个少年,再抱着阿绸一起赴死。
如果能死在一起,他就不用担心阿绸会喜欢上别人了。
可下一秒,心头血气翻涌,呕出一口血来。
小竹峰那夜,当他发觉自己失控之后竟差点对她动手。
就给自己下了反噬咒。
但凡他有半点想伤害阿绸的举动,自己必将承受加倍的反噬。
就是连那样做的念头都不能有。
可她怎么能放下呢?
怎么能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甚至还那样开心的笑着撑伞凑过去,同旁人亲近。
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刺眼得令他想要毁了什么。
和艷迟去看花?想都别想。
一个死人如何能诱哄他的阿绸。
云洲。
微生家。
这两天仙洲里格外热闹,便是连微生家都有仆婢侍女私底下聚在一起谈笑。
旁人的故事自然是越悲惨听起来越有意趣。
作为其中最有趣的炮灰青梅,裴簌的名字被频繁提起。
不过那副窃窃私语的快活样子,却惹得掌事的嬷嬷很不悦。
当下沉着脸站在廊下,冷声呵斥她们,“你们几个身上的皮子都痒了不成!二小姐多日心情不爽利,你们倒好,挺会给自己找乐子!”
被嬷嬷训斥的侍女们立刻收了笑影,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来。
她们都怕二小姐,一听到嬷嬷说这话纷纷紧张了起来,一点儿小动作都不敢再有。
微生家的二小姐名叫微生采,是老夫人过继来的养女。
也是大公子微生洵名义上的妹妹。
微生采生得貌美异常,是仙洲世家里数一数二的好颜色。
只不过脾气有些不大好,动辄就爱责罚人。
那些侍候左右的婢女仆从们,平日里没少挨她的责罚。
偏偏大公子宠溺妹妹,就算知道她性子阴晴不定,也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忍心多加责怪。
就是苦了手底下侍奉的人。
这不。
近几日微生采刚因为哥哥夸了其他姑娘的字画,一个人生起闷气来。
玉瓶瓷器摔了好几副,屏风上绣的花鸟异兽图也被剪坏。
弄得过去侍奉的人都胆战心惊,生怕被殃及。
微生府里谁不知道,二小姐最喜欢黏着大公子。
一天到晚哥哥长哥哥短的,活像缀在大公子身后的小影子。
但纵使看过那么多次二小姐撒娇的模样,府里头的人也不敢忘记她的手段有多残忍。
先前一个在别院侍候的婢女。
不过是因为红着脸多看了大公子两眼,就被生生剜去了眼睛。
那凄厉瘆人的哭嚎声,响彻府中的每一处角落,彻底断绝了其他婢女想往上爬的心思。
微生洵不会管她们的死活。
在爬上主人床榻之前,她们更有可能会被二小姐折磨死。
而这次微生采之所以会那么生气,一是因为哥哥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哄她。
二是因为那个被夸赞的姑娘,是个在仙洲世家里有头脸的,不能被她像蚂蚁一样随意捏死。
可她们不是。
掌事嬷嬷提醒得对,她们确实得仔细自己的这身皮。
……
书房之中。
一身白色氅衣的青年正在案间提笔作画,风华万千,意态风流。
片刻后,画好的美人图被勾勒下最后一笔。
虽然卷中女子已是世间难寻的冰肌玉骨,他却犹觉得哪里不满意。
片刻后扔了狼毫,摇摇头,“拿去扔了罢。”
身边人不解,将那幅画看了又看,“大公子不满意?”
可他分明觉得,这副美人图画得极好,便是仙洲中最厉害的画师,也不过如此。
微生洵叹息一声,“这等姿色,还不足以令人心折。”
画出来已经是浪费笔墨,日日看着岂不是更添烦扰?
樊升是跟了他多年的侍从,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想了想,带上几分似真似假的恭维,“若是公子想画美人,何不寻了二小姐过来?属下看这仙洲之中,再没有比二小姐更出挑的美人了。”
谁知微生洵听到这话,却是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
言语间并不认可,“阿采还差得远,小孩子罢了。”
樊升知道自家公子眼界高,便没再提二小姐的话茬。
伸手将那副作废的美人画卷接过来,准备等会儿出门扔掉。
想到了什么,提醒说,“公子,今年我们微生家可是还按照往年的习惯,用青鸟车装了奇珍异品去仙云宗走动?”
他这话让微生洵难得沉吟了片刻。
仙洲四大世家向来有和仙云宗走动的习惯,微生家也是其中之一。
虽说身在仙洲之中,大家都是求仙问道之人。
但说到底,真能修成菩提金身的又有几个?
要说没有私心都是假的。
遇到好的机缘,谁不抢破了头想要独占?这之中的利益勾缠一点儿也不比凡界少。
前几年颖川樊家和微生家因为争夺一处天然灵泉,闹出了点龃龉。
最后还是仙云宗出面替他们斡旋,好在两家愿意各退一步,总算把事情解决了。
所以微生洵听后只是粗略想了想,就颔首应和。
“要送,不仅要送,今年再多送两副碧湖仙芝和血珊瑚。”
他口中说的都是有市无价的宝物,但割爱起来,竟然连眼都不眨。
樊升都忍不住替自家公子肉疼。
要是都换成灵石发给他,那得有多少啊。
站了一会儿。
微生洵见他还不走,抬眸问道,“还有事要说?”
樊升想起来主母的嘱托,旁敲侧击地问起来,“公子觉得,前几日见过的尹姑娘如何?”
“哪个?”
“就是那个公子夸赞她写了一手好字,画了一手好画的——栎洲尹家的尹姑娘。”
二小姐都为此生了好几天气了,全府上下大气不敢出,怎么公子好像没印象似的。
微生洵经他提醒,回想起了什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他只是出于礼节随口夸赞了两句,自己都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反让自家母亲惦记上了。
“不怎么样,资质容色都属一般,没什么特别的。”
他在玉盆中绞了巾帕擦手,随意搭在架子上,“告诉母亲不必为我操心,我心中自有成算。”
这下连樊升都忍不住纳闷起来:大公子要找什么样的姑娘才算满意?
二小姐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子,尹姑娘也算得上世间难寻的绝色佳人,到他嘴里就成了一般。
他心中好奇,就真的问了出来,“公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如跟主母透个底。
属下认为,就是住在九重天上的菩萨仙子,主母也会尽力替公子寻来。”
微生洵一副好笑的模样,“美色对我无用,我不找仙子。”
他身为微生家的继任家主,挑选未来夫人怎么能全凭自己的喜恶?
是美是丑都无关紧要,最关键的是有用。
樊升跟在微生洵身边近百年,知道自家公子的行事作风和常人不一样。
再问下去,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不再多说。
但出于关心,还是提醒了一句,“二小姐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昨日刚打骂了一个侍茶婢女,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打骂只是委婉的说法,那婢女不小心将茶水泼到二小姐裙子上,被掰断了几根手指。
微生洵听完只觉得疲倦。
阿采近些年的性子越发古怪了,黏他黏得也有一些太过。
除了对他和母亲有几分好颜色之外,其他时候可以说得上残忍。
不过这倒都是些小错,无关紧要的人,她想处置便处置了。
就是那股似是而非的占有欲,叫微生洵觉得苦恼头疼。
但毕竟是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妹妹,只要阿采不犯什么大错,他也不舍得责罚她就是了。
当下思衬片刻,从身侧的博物架上取下一只镶满宝石的匕首。
外形小巧花哨,实用性不大,但胜在工艺精巧,能讨姑娘喜欢。
他把匕首递给樊升,示意对方转交给微生采。
话语之中是一如既往地纵容宠溺,“告诉阿采,等我忙完了,过去陪她用晚膳。”
作者有话要说:谢某人这就受不了了,说实话,真的担心他后面会被气死。
(第9章修了一下,补充了一点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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