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你们在说什么?“
此言一出,二人都霍然转身,宁无歌倚在门边,笑意盈盈地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开诚布公,非得躲在这里,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说?”
“几句闲谈罢了。”凌风茗也将自己的碗筷在水里洗着,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见这位先生面善,难免想同他多说两句,也替您把把关,省得叫恶人偷了您的心去,到时候岂不是哭都来不及?。”
宁无歌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倒是我小家子气了。”她侧开身子,让凌风茗从厨房那里出去,只是眼睛微眯,眼中暗含了一分警告,
凌风茗好脾气地笑了笑,同她耳语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为人下属第一要务便是不多管闲事嘛。“
宁无歌不置可否,看样子还想说句什么,只不过离离一猛子扎了进来,把三人都吓了一跳。凌风茗瞅了这个空当,逃难似的快步走开了,宁无歌截他不住,只好转头看向离离,问她究竟有什么事。
离离不说话,她还是穿着那身似紫非紫,似黛非黛的衣衫,在右手里提着一只竹筒。听到无歌问话,她反而倒退了一步,冷冷地盯着祁念,意思很明确——接下来的话,你不方便听。
祁念不是不识趣的人,但他也不明白离离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他转头看向宁无歌,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也走了出去,到长廊边上站定了。
白羽卫分部内外均是一片祥和,此刻晨雾还未散尽,最后一班夜班守卫打着哈欠刚刚收工回来,一眼望去,凉风习习,煞是怡人。此时魔界快到四月光景了,春风料峭,在夜间吹散一地落花。祁念百无聊赖地喂了喂池塘里抖着毛的小鹅,又检查了一下附近花枝的生长状况,宁无歌依旧没有从厨房里出来的意思。他犹豫了片刻,心里一动,回首往那方向望去,透过门帘,他隐隐约约地看到离离冲宁无歌急急地低语着,从竹筒里抽出什么东西递给她看,宁无歌摆了摆手,背对着他,看不清楚神色如何,只是最终她好像还是说动了离离,让她的表情渐渐和缓了下来,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又是一副冰天雪地的冷漠神态。宁无歌望着她的背影,似乎笑了笑,转手把那张东西放进了袖笼里。
卯时刚过一刻,万梓宫中的闻云笛又起了,笛声轻缓悠扬,倒与往日吹的不是一曲调子。在孔雀楼时,祁念便是听着这笛声起床洗漱的,早些时候他有问过这笛声的来历,据说万梓宫是魔尊嫡系的势力,闻云笛声一变,就代表魔尊有命令下达,所以整个都城之中,无人敢对这曲笛音置若罔闻。
他想象自己做魔尊的时候登高一呼,闻云笛起,从都城至全魔界的四城八域都要为之轻轻颤动,心中竟然毫无喜色,反倒觉得讽刺——世事无常。闻云笛设立一百三十三年后,它的主人尸骨不全,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连魂魄都残缺不全。如今凭着一分运气,拖着个既无功力,也无记忆的残躯回到都城,重闻此笛,却没有半分熟悉之感,连先前自己所谱的曲调都忘得一干二净。宁无歌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侧耳细听这笛声,轻声说,“今日的笛声好像不甚寻常。”
祁念一怔,安安稳稳答了个是,又说,“我听见他们重奏闻云笛,倒好像是都城之中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是么?”宁无歌说,风吹衣摆,那角被她随手塞进袖笼的东西溜出一纸洁白的边来,在她的衣袍里若隐若现的,也像一支飞在高空的羽,“我听说万梓宫只忠心于魔尊一人,所以魔尊死后就闭宫不出,这段日子的笛声也多幽静哀伤的避世之情,不想今日音调突变,陡然走高,倒好像有些……肃杀之气。”
祁念愣一愣,他知道宁无歌不通乐理,只是在凭曲中情感判断,“我曾有想过,你是万梓宫派来的人。”
“我?哪有这个闲工夫!万梓宫久居山巅,说是什么对魔尊忠心不二,其实不过是一群凡事只会唯唯诺诺,惟命是从的庸人!”宁无歌呵呵一笑,“把个魔尊忠心的魂魄不全,我若真是他们中的一员,早就羞得举剑自刎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
“是么?那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他们又为什么没来找你?”
“这件事情,我自己也不甚明白。”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展开了,晃晃悠悠的一缕,往那些黑暗的,被他遗忘的所在飘去。他知道它们确实存在在某一个地方,只是不愿意出来见他。他渐渐能看见了,水滴落下,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脸上,天空之中满月浩大,清辉遍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谁也没再找到他?为什么他的魂魄会被重创到这个地步?祁念几乎要嘶喊出声,但是有关这些,他全然没有印象。猛然间,宁无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种清凉的感觉涌了上来,像某种特殊材质的玉石,“不要想。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
祁念猛然从纵横交错的幻象之中惊醒过来,他急促地喘息着,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毒火猛烈地灼烧着,灼痛久久不能平息,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低语着,像是某种极为管用的医疗咒文,“不能是现在……不能是现在……”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几乎是质问般地看向宁无歌,“你既说不能是现在,那刚刚又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我……”
“我没有说。”她分辩道,脸上没有表情,这副神态瞬间使祁念困扰了起来,好像有什么节点被触动了,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呼之欲出——但是,不能是现在。
“你讲点道理吧。”宁无歌又说,她的声音又沉又冷,冷冰冰的,“平日里你记忆复苏我鼓掌叫好,现在这当口,西山城主正向你磨刀霍霍,你若在陷到刚才那种情况里,可真是白白地把一副残魂送给他了。还是收拢心神留着应付晚上的宴会吧。”
祁念知道,她是对的。他用力地呼吸了两口,侧过脸去不再看宁无歌,这好像激怒了对方,因为宁无歌立刻哼了一声,再也没有说话了。过了很久,祁念才觉得心中涌动的混乱感稍稍平息,他重新收拢起思绪,对着宁无歌发问,“你知道很多,是么?我是说,关于我的?”
宁无歌点点头,不动声色,她看着他,看他因为那上百年残缺的记忆痛苦不堪。或许有一天他会把什么东西都记起来,或许那些事情他永生永世都没法再记起来,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向对着天空散下一把铜钱,几个向天,几个朝地,都是天意。她看着他困惑的眼睛,重申,“或许将来的有一天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至少告诉我你是谁。”他求恳道,额上有汗。曾几何时,是永远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她许久没看到这副情景,因疼痛而虚弱,因失忆而躁动,像个不折不扣的凡人,也像回到从前。她突然觉得好笑,轻声道,“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的,是么?”
是的,祁念怔怔地望着她,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明明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但只要主人不愿意相信,就永远不用把幕布揭开,面对真相。在那个瞬间,他几乎痛恨她的残酷。
但是,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他那模糊的思绪已经穿越遥远的时光,也穿越了所有的岁月光阴,他听见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那当然是他自己的声音,“……座次仅居我下。从今之后,你就是魔界的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