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沈听月泡壶茶拿了册话本子,独自在静兰轩一呆便是半日,鸽子窝在贵妃榻上睡得昏昏沉沉。
思璇从外头走进来,见鸽子的脑袋都要埋到翅膀里了,声音低了几分:“殿下,岑家令求见。”
鸽子倏的睁开眼,直起脑袋,见是思璇,缩了缩脖子又窝了回去。
沈听月闻言视线从话本上移了移。
岑杉,长公主府的家令,掌管府中大小事宜,办事妥帖就是为人性情冷淡,鲜少同他打照面。
今日他来求见,倒是难得。
沈听月合上话本,随手放在身后的靠垫下:“让他进来吧。”
岑杉走了进来,俯身行礼:“殿下。”
沈听月手虚虚抬了抬:“家令不必多礼。”
岑杉默了好一会儿,迟迟没有开口。
鸽子许是被动静吵醒,没了睡意,蹦跳了过来,沈听月伸手将鸽子抱了过来,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下官遇上件难事,烦请殿下裁夺。”单刀直入,是他的一贯风格。
岑杉心思缜密,府中的事宜打理的极好,这是他任长公主府家令来,头一回遇上难以解决的事。
“说来听听。”
“今日赵厨家里来了信,说是夫人上山采野果摔伤了腿,他请辞想要回乡。”
岑杉看了过来:“下官觉得,此事得听听殿下的。”
赵厨是当年随着殿下出宫立府的,颇得殿下倚重。
沈听月闻言面上并没有什么起伏,默了半瞬,不答反问:“府中的告老银怎么给。”
她虽没明着回答,此言确是同意了赵厨的请辞。
府中阶品、职责不同,告老发的银子也不同,岑杉回答道:“宫中御厨是一百五十两银子。”
沈听月将鸽子递给思璇,兀自起身走到博古架前,随手拿了个瓷瓶,从里面掏出张一百两的银票来。
而后将架子上另外两个瓶子也翻了个遍,又寻到张一百两的。
岑杉看的有些楞,直到沈听月将那两张银票递到眼前才回过神,将银票接了过来。
沈听月重新坐回贵妃榻上,漫不经心的拿起茶盏,浮了浮茶叶:“加上这二百两一并给赵厨,从我私账上出,不必过府里的账了。”
三百五十两,足够寻常人家富足生活一辈子了。
岑杉退了出去,没走两步,身后传来道清冷的女声:“岑家令。”
脚步顿住,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她说:“无需告诉赵厨。”
“是。”
思璇一直暗暗观察着沈听月。
殿下重感情,赵厨又是府里的老人,待人也用心,常按着殿下的口味研究新菜色,为的只是能让她多吃两口饭。
如今赵厨要请辞,蜀地山高路远,此番一别怕是再难相见,殿下免不得要伤心。
可沈听月只是斜斜的倚在美人靠上,重新拿出方才没看完的话本,神色并无异色。
思璇松了口气,想来是殿下这些年来有所成长,能够坦然的接受别离了。
半晌,沈听月兀然开口:“挺好的。”
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沈听月将话本子翻了个页,纸张翻动的声音细细簌簌: “人生何处不相逢。”
思璇视线随之落在话本上,这页,分明已经看过了。
—
沈听月不喜奢靡,寻常吃饭厨房只用备三两道菜,今日膳厅的桌上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就连先前沈长洲留在府里用饭都没这般规格。
接过思璇递来玉箸,看着桌上的菜却迟迟没有下筷。
每道都是她爱吃的菜。
赵厨这是临行前将所有她爱吃菜一道不落的做了一遍。
默了好一会儿,沈听月才下筷,不作声的埋头用膳。
这顿饭,沈听月吃得格外慢。
北边角门灯笼影影绰绰,守门的小厮倚在门边上困得直打哈欠,眼皮抬了抬,见赵厨远远的走过来。
长公主府里消息传的快,赵厨请辞的消息早就在府中便传遍了,小厮赶忙直了直身子,将门打开。
赵厨颔了颔首:“有劳了。”
赵厨在府中多年,待人随和,颇得殿下青眼也没什么架子,府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小厮腼腆的笑了笑,待他走出几步才憋出句生涩的话来:“赵厨有缘再见!”
赵厨闻言感伤之意渐起,蜀地鞭长驾远,怕是难再见
片刻才应道:“有缘再见!”
小厮正想说什么,就瞧见角门里走出两道身影,是殿下和思璇姑姑,正想俯身行礼,殿下手指在唇边搭了搭,示意不要出声,问安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角门偏僻,天色也晚了,在这儿见到殿下小厮实在有些惊讶。
昨夜下了场雨,地上一片泥泞,沈听月的裙摆被打湿,沾上好些泥点,她丝毫不在意提了提裙摆,看着夜色中那道渐远的人影。
小厮暗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殿下这是来……
送赵厨的。
“一路顺风。”沈听月缓缓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赵厨在临安城多年,离开时只带走个不大的包袱,一如当年来时模样。
只有渐长的年岁和旧得发白的包袱在无声诉说着临安城的二十载光阴。
越行越远,角门边的灯火将身前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赵厨回过头,想再瞧上一眼呆了多年的长公主府。
角门,一道绛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思璇和守门的小厮站在门边面面相觑,片刻,门后伸出截手,轻轻拽了拽思璇的衣袖,想将她往门后拉。
赵厨看着那抹绛红色的衣袖,笑了笑,蓄着胡子有些粗犷的脸满是柔和:“保重啊。”
“殿下。”
赵厨转过身,最后二字极轻,话刚说出口便消散在习习的夜风中。
沈听月不再遮掩,从门后走出来,朗声:“赵厨,一路顺风。”
声音清脆,在门前的空地上久久的荡着。
那道独行的身影渐远,渐渐融合在浓烈的夜色里。
各家灯火陆陆续续的熄灭,只有巷子深处那户烛火还亮着。
夜色渐渐褪去,东边泛起一片白。
鸽子扑棱翅膀与铁笼相撞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案前的蜡烛燃了整夜,烛泪在顺着蜡烛淌下来,案台上的蜡块凝结了厚厚一堆。
李殊手里拿了个捏好五官面具,极细的羊毫笔沾了特制的颜料,在上头描摹着,颜料落在面具上立刻就干透,牢牢的浸住。
面具在笔下渐渐有了形。
李殊眼下泛着乌青,看着即将完成的面具嘴角浮起抹笑意,映着微黄的烛光,这画面看上去有些诡异。
烛芯被烛泪浸没,烛火劈里啪啦的闪着。
眼皮抬了抬,看了眼乱跳的烛火,李殊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刻刀,在散乱的案台上翻找着,案台边那幅男子画像掉了下去,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画像上男子有些微胖,生了双不大的眯眯眼,嘴边长了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李殊扫了眼地上的画像,最后在一片凌乱中翻出把剪子来,挑了挑烛芯。
烛火微微晃着,而后平稳的燃着。
李殊在面具嘴角点上颗黄豆大的痣,而后抬手将面具随意覆在脸上,虽未仔细粘好,可也能一眼瞧出这是方才画像上的那个男人。
时间紧,加上只能照着画像仿,细看还是有些问题,但糊弄寻常人绰绰有余了。
落了层薄灰的铜镜里映着虚假的皮相。
李殊隔着那层皮,抚了抚自己的脸,眉头皱起,连带着那张假脸也皱起眉。
别人的脸,用着还是差了点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