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沈听月在月华宫用了晚膳才出宫。

天色渐暗,太阳坠在西边,远处霞光漫天。

长公主府前平日里没什么人往来的巷子里,此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纷杂的声音透过马车帷裳传了进来。

沈听月掀起帷裳一角,看着外头往来的人络绎不绝,腰间还都配着个绣花鸳鸯荷包,这是临安城红娘的标志。

沈听月看着丞相府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涩。

沈听月慢悠悠的开口,声音未起波澜:“徐相貌似抢手的很。”

丞相府门前,几个红娘闹了分歧,争辩声传了过来。

“徐相性子沉,断然是喜欢温婉的女子。”

“不不不,性格要互补才行,徐大人性子沉,那便要寻个欢脱灵动的,不然沉上加沉,日子得多没劲!”

“喜欢温婉的。”

“非也非也,性子需得欢脱。”

“温婉!”

几位红娘的争辩声愈来愈近,声音也越发的大起来。

沈听月听着愈发激烈的争辩声,失笑着摇了摇头,放下帷裳。

徐道年心思深沉,早些年,还能在他身上看到些情绪,如今在官场上沉浮多年,愈发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身穿紫色仙鹤补服,手持笏板的模样在心头浮现。

沈听月有些恍惚。

如果说当年的徐道年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周身的锋芒悉数掩在石头表壳内,那如今的他,便是精雕细琢后的名玉,白璧无瑕,璀璨夺目。

属实是耀眼的让人有些……

有些移不开眼。

徐道年端坐在堂屋主位,眉间微微蹙着,拿起茶盏,浮了浮茶叶。

不知怎得,今日一回府,便接二连三的有红娘上门来,硬是要给自己说门亲事。

方才的那位,已然是今日送走的第七位了。

徐道年无奈,喝了口茶,轻摇了摇头。

“少爷,门口还有好些红娘等着求见。”荆芥走了进来。

“听说今年城中红娘行会比拼,谁能为公子牵成线,谁便是新一届的行首。”

徐道年神色淡淡,拿起茶盏,浮了浮茶叶:“好,知道了。”

荆芥有些犹豫的开口:“公子,门口那些红娘,还见吗?”

徐道年放下茶盏,折扇在指尖打了个转,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当然要见。”

丞相府门前,三五成群的红娘站在门口,时不时朝着府里张望着。

好些百姓听说这边的动静,也陆陆续续的聚了过来,一时间,门廊下围了好些人。

一抹白色的身影走出来,人群刹时炸开了锅。

“有劳诸位记挂。”

徐道年立在庭前,声音朗润,白衣胜过寒冬雪。

余光在不远处的华盖马车上轻轻扫过,向着廊下的人群轻轻一揖。

“道年心有所属,不想误红颜。”??

态度谦逊,眉目舒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声音清朗,恍若阳春三月延绵的细雨。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徐相二十有五尚未娶妻,原是有心悦的人。

众红娘暗自惋惜,既是有心上人,那就轮不到自个儿来牵哪门子的线了。

若是如此,那此番比拼便无人能胜。

徐道年言辞周到,给足了众红娘颜面,众人喜笑颜开,纷纷告辞离去。

有些胆大的,放话说,牵不成线,但还可以替徐大人上门送生辰贴。

清朗的声音穿过喧闹人群,传进带着六瓣兰印记的华盖马车内。

声音在马车里冲撞,回荡,格外的醒耳。

沈听月掀开帷裳,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白衣男子身形纤长,在纷杂的人群中分外惹眼,他缓缓开口。

“道年心有所属,不想误红颜。”

徐道年嘴角弯起,带着笑意。

同平日里场面上不及内里的笑不同,笑意沁入了深深的眼底,弯起的眼里是丝毫不加遮掩的浓烈爱意。

沈听月视线落在他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上,怔住,过了片刻,才放下帷裳。

女子明艳的面容悉数掩在帷裳之下。

“是个长情的。”

沈听月语气平淡,静的像是一汪死水。

思璇看向沈听月,见她面色平静,没什么异样,不由想起那夜在纸上瞧见徐大人的名字。

殿下写字素来狂野,可徐大人的名字,一笔一划前所未有的端正。

一向最爱睡懒觉的殿下,每日天不亮便起来,打着入宫请安的名头,只为遥遥的瞧上他一眼。

思璇在沈听月身边呆了多年,最是知道她的性子。

殿下心里,断然没有面上看着的这般云淡风轻。

思璇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喉间又生生的哽住。

马车行至长公主府门前,慢慢停下。

思璇将话咽下,起身掀开车帷:“殿下,我们回府吧。”

沈听月点了点头,将手搭上思璇递过来的臂。

下车时,还是下意识的看向了丞相府门前,恰好对上了徐道年那双微微扬着的桃花眼。

徐道年收起折扇,向这边揖了揖。

沈听月颔首,随即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女子面容绮丽,端庄得体,转身径直走进长公主府。

无人瞧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是夜,圆月在天上高挂,在群星的拥簇下泛着皎洁的光华。

书房里,废弃的纸张在地上胡乱丢了一地

沈听月伏在案台上,好看的远山眉微蹙,宣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了半页,潦草的字迹堆砌着,看上去有些乱糟糟。

执笔的手顿住,望着那半页纸看了半晌,随即抬手将这页纸撕了下来。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静谧空旷的书房内回荡着。

沈听月将那张轻飘飘的纸随手丢在案台边上,将册子合上,远远的丢在一边。

脑子里乱的很,完全平静不下来,徐道年的话时不时在耳边绕着。

男子声音清润,言语间甚至还带了些笑意。

“道年心有所属,不想误红颜。”

想起徐道年嘴角泛着的笑意,心底升起有些许落寞。

该是怎样的女子,能够让徐道年心悦已久。

手边的茶早已凉透了。

沈听月伸手拿过,将茶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入了肚,脑子清明了不少。

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做不出夺人所爱的事儿。

况且沈听月对待感情也一向是拿得起放得下。

既然徐道年有心悦之人,那这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他这一棵歪脖子树。

沈听月站了起来,从书架底下的柜子里,找出个小本子,封面上写着“大昭记事”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翻开本子,蘸饱了墨,提笔在上头写着—

天和五年,三月二十七,天气晴。

不要喜欢徐道年了。

墨水在纸上洇着,不待墨干,就将本子合上,胡乱丢回了柜子里。

沈听月合上柜子,剪灭案台上的烛火,书房霎时暗了半边,清瘦的身形掩在黑暗里,显得有些落寞。

到此为止吧,沈听月无疾而终的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