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李殊别过头不再看地上的人,跌跌撞撞逃也似的离开。
倒在路边的值夜宫人无数,跑出好一段路,才想起跑错了方向,停下脚步折返回去。
白天时还是个无云的好天气,入了夜,乌云攀上来,月亮被层层叠叠的乌云笼罩,整个天雾蒙蒙。
李殊走进小院,扫了眼院子边上的秋千,径直朝着长公主府寝殿走去。
找到密信就离开。
寝殿里头没有点烛火,附近也没有值守的人,李殊瞧了好一会儿,从怀里拿出柄短刀,撬开形同虚设的门闩。
尽管动作放的很轻,可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出响声,声响并不重,但在周遭安静的环境下足够震耳。
李殊丝毫不显慌张,在长公主的晚膳中,加了足量的天仙子,这个时辰断然不会醒来。
长公主畏热,殿中四角皆摆了冰鉴,寒凉之气霎时间涌了过来。
殿内的陈设很简单,李殊一眼便瞧见摆在博古架上带着花旗锁的铜匣上。
李殊晃了晃铜匣。
里头有个小东西在匣子里撞着,听声音,像是个竹筒。
匣子的大小,正好能装下支放密信的竹筒。
李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瞧见铜匣和花旗锁上刻着孔雀翎毛纹样,锁眼亦不同于寻常。
这是出自古蜀国巧匠之手的八仙锁,每个锁只配有一把钥匙,若不用钥匙强行打开的话,匣子里头的绿矾油就会淌出,将匣中的东西销毁。
除了钥匙,就算是八仙齐聚,也无开锁之法。
长公主竟用八仙锁装密信,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寒意愈发浓烈,李殊头皮一阵麻,若是让她发现了什么端倪,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便毁于一旦了。
李殊收起铜匣,不再执着于钥匙,缓步朝着里殿走去。
—
沈听月今日用了晚膳便起了睡意,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怎么也睡不踏实,睡睡醒醒的浑身都没力气。
也不知道是醒的第几回,沈听月睁着眼,意识却有些发散,始终是昏昏沉沉的。
寝殿外传来些奇怪的响动,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殿门好像被人打开了。
思璇最是清楚她的习惯,夜间绝对不会来扰她。
方才她分明是下了钥的,沈听月霎时间清醒了几分。
想要睁开眼,却始终睁不开,浑身充斥着无力感,头皮一阵发麻,冷汗一层层的冒了出来。
翻箱倒柜的声音细细碎碎的传了过来。?
寻常的贼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来长公主府行窃,此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求财。
身体的不能动弹让心中的恐惧倾泻而出。
翻找东西的声音戛然而止,沈听月的心也紧紧悬着。
可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若她在这个世界死了,太后娘娘,沈长洲,婉清,允言他们该有多难过,思璇这丫头一定要哭鼻子。
死了之后,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在这儿呆了这么些年,好像也没有很想回去了。
少顷,脚步声渐近。
沈听月发了狠咬破舌头,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舌尖的剧痛让人渐渐清醒。
李殊绕过红木屏风,这才见到抹亮光,拔步床前的油灯曳曳的燃着,对于久未见亮光的人而言,有些刺眼了。
拔步床厚重的床幔将里头遮得严严实实。
李殊立在床前,眼底浮上抹杀意。
当年,南主将他弃之如敝履,是季公在大昭暗狱中将他救出,才有了这些年偷来的时光。
季公的苦心经营绝不能断送在他手上。
澧兰长公主是大昭皇帝最亲近的姐姐,此事落在她头上,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李殊眼中的杀意渐隆,从怀中拿出把匕首,伸手挑开厚重床幔。
床幔堪堪挑开一角,便有一片白从拔步床里飞了出来,直直的朝着李殊的脸冲过来。
李殊下意识的伸手便要去挡,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是鸽子。
养了这么多年鸽子,还从未听到过鸽子这般低沉且急促的叫声。
鸽子扑着翅膀,拼了命的去啄来人。
李殊一时间被发了疯的鸽子搞得有些束手无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抓着翅膀抓住鸽子,匕首胡乱扎在它身上。
鸽子挣扎着,叫声变得刺耳凄厉。
李殊圈上它的脖子。
手上稍稍使了使力,随着一声清脆响声,鸽子瞬间失了力,原本扑腾的翅膀耷拉下来,脑袋垂倒在手上。
李殊脸上被鸽子挠出好几道不浅的伤口,脸颊上被啄了个洞,正汩汩的往外涌着血,同溅在脸上的鸽子血混在一起,顺着脸边淌了下来,在下巴聚成了滴,复又滴在地板上。
脸上的疼痛一阵阵的传来,李殊手松了松,鸽子落在脚边,撞在红木地板上一声闷响,可喉间还是发出微弱的急鸣。
鸽子声音愈发微弱,沈听月极力挣扎,试图冲破桎梏。
李殊不解气,一脚将鸽子踹老远。
这鸽子认了新主就忘了旧主。
鸽子重重撞到花台腿架上,这才没了声。
花台摇摇晃晃,上头的青花凤尾瓶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摔得稀碎。
碎瓷片飞溅,落在了李殊脚边。
李殊转头去看那一堆碎瓷片,上好的瓷器就连摔碎的声音都分外清脆。
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血迹没有被擦干净反倒在脸上抹开了,半张脸猩红的一片,血洞不停的冒着血,瞧着很是吓人。
随着那一声震耳的碎裂声,沈听月睁开了眼,身上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里衣被汗打湿,湿漉漉的黏在身上。
有个人站在床边,影子映在床幔上,一动不动。
沈听月整个人僵住,汗毛直直的立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后知后觉拿过身边的玉枕,紧紧握住手里。
人影愈发近,一把匕首探了进来,掀开床幔,随即探进半个身子。
沈听月卯足了劲,使出浑身的里朝着那人脑袋砸了下去。
李殊没想到她竟然醒着,一时大意,生生受了玉枕一下,两眼一昏,手里的匕首脱了手,砸在地上。
玉枕有十来斤重,李殊脑袋一阵疼,就像全临安城大年初一的鞭炮都点在了他脑袋里,劈里啪啦的炸开。
沈听月趁着他捂着脑袋哀嚎,掀开帷幔跑了出去,生出些勇气来,勾了勾脚,将地上的匕首踢得远远的,然后下意识的朝着书房跑去。
李殊缓过来时,沈听月已经跑出了寝殿,忍着脑袋里的剧痛在地上摸回匕首,踉踉跄跄的跟了上去。
宫人三三两两的倒在地上,沈听月腿发软,从寝宫到书房短短的没几步路摔倒了两回,赶忙撑着地站起来继续跑。
走进书房,瞧了眼外头,那人捂着脑袋快步追了过来,沈听月将门合上,下了钥,摸着黑走到书架前,凭着记忆摸到那颗玉白菜摆件,转了转。
机关转动声响起,门外的脚步声也渐近。
书架缓缓打开,密道壁上的烛火燃起,将书房也照了个亮堂。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撞击声,木闩断裂,书房门被踹开。
那人捂着脑袋,举着匕首看了过来,他头发被血打湿,一簇簇的黏在鬓间,血迹在脸上糊成一片,血洞往外冒着血,面色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口。
沈听月怔住,吓得两条腿全然不听使唤,钉在了原地。
李殊看了眼烛火晃晃的密道,冷哼一声:“大昭皇室还真是花头多。”
眼见着他抬腿走了进来,沈听月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没细想他话中所言,迈着双发软的腿,逃进了密道里。
方才拿一击带来的晕眩感渐渐消失,李殊晃了晃脑袋,最后一丝晕眩也彻底消散,快步跟了上去。
这条密道沈听月走过数百次,行至密道分岔口前,回头瞧了瞧,那人尚未追上来。
左拐,灯火通明,烛火一路延到尽头,通向博古书铺,季允言的书房。
右拐,一片漆黑,是通往城郊的路。
左边密道的尽头,甚至能瞧见透过书柜缝隙照进来的亮光。
沈听月犹豫了半瞬,随即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拐向右边,踏进了黑暗里。
此事不该将季允言牵扯进来。
—
密道蜿蜒曲折,李殊一路追着,直至跟到了分岔口。
原本独一条的密道叉成了两条。
一条灯火通明,另一条壁上未挂烛火,漆黑一片。
李殊没有多想,径直走向亮堂的那条道。
这条密道修的很直,不似方才的曲折,看着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尽头处,有些突兀的嵌了块石砖,李殊握刀的手紧了紧,终是按下了那块石砖。
堵在密道出口的那道暗门慢慢移开。
黑衣男子斜斜的倚在边上,手里抱了把琉璃算盘,埋头拨弄着算珠。
在看清楚男子的那一瞬,李殊整个人僵住。
算珠碰撞声清脆,却让他觉着不寒而栗。
为何长公主府的密道,会通往博古书铺,李殊不敢细想,算珠那一声声敲击,像极了一道道催命符。
季允言察觉到密道门开了,头也没抬,像是早已经习惯了,不紧不慢的开口:“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言语间还带了些关心。
李殊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愈发的不敢吭声,甚至一度想缩回密道里。
季允言见迟迟没有回应,抬了抬眼,瞧见李殊一脸污血的站在密道中,愣了半瞬,随即面色冷冽下来,拨算盘的手顿住,清脆的碰撞时戛然而止。
视线在他手中匕首上扫了扫,眸中带上寒意,像是淬了毒的利剑,巴不得将他扎穿。
少顷,眼中的寒意消散,季允言不漏痕迹的移开视线:“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神情淡漠,没什么情绪。
李殊默了好一会儿:“属下大意。”
季允言没吭声,继续打着算盘。
李殊垂着首,逃也似地进了密道里。
算盘声戛然而止,想到李殊手中的匕首,季允言面上浮起寒意。
李殊走进密道深处,季允言转了转书柜上的红木算盘摆件,书柜合上,将密道掩住。
算珠清脆的响声再度响起,季允言提笔记着账目,面上的寒意消散。
既已是殊途,那这一天或早或晚,总会来的。
他早就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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