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气梅

进宫时,日暮已落,巍峨宫殿在火红灯笼下,辉煌如天上宫阙。

一个个婢女端着佳肴似从仕女图中走出,沈皎紧跟在谢兰意身后入女眷席座。

家仆皆在宫门等候,沈皎朝早到的沈离月打起招呼。

柳涟漪是妾,纵然二叔再宠她也得顾及脸面,官妾无法登皇室台面。故今日是沈茹月与沈离月坐在一起。

沈皎悠哉坐下,女眷席座设有屏风,外面男子看不透女子容,里面可大致看清臣子王孙笑谈春风。

不一会太监高声喝呼下,两个婢女庞大的仪仗扇中,皇帝行至,身后跟着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

众人下跪行礼,高呼万岁千岁,皇帝扬手一挥,道今日不分君臣,与民同乐,把酒言欢。

沈皎浅尝了点果酒被谢兰意训斥。

“你若再像除夕那晚发疯,就算你爹现在活过来在陛下面前求情,也没法保住你。”

沈皎笑了笑,“那感情好,我看陛下也挺想我爹的,也算一件善事。”

话毕,谢兰意便拧住沈皎的耳朵,沈皎连连喊痛将果酒放下,改叼着糕点。

这皇家御厨做的中看不中用,还是宋嬷嬷做的好吃。

她透过屏风朝外望去,嘴里鼓着食物道:“今日容妃娘娘的脸色怎如此憔悴。”

“出了那档子事能不憔悴吗?”谢兰意端庄抬起酒杯。

沈皎再次朝屏风外寻去,萧容景此次并没参加宴会。

萧容景是容妃之子,现在外界皆传,公子如玉世无双的敬王殿下成了个七八岁的孩童。

与皇位失之交臂,绝无翻身的可能性。

与面带愁色,强颜欢笑的容妃相比,今日皇后娘娘的气色格外好,凤眼流露着手握天下的权势,那是势在必得之气。

熠王萧容渊为皇后所生,皇后一族昌盛,尊贵。

皇甫一族世代名臣,祖先曾与开国先帝一同入中原,打下江山。

如今皇甫一族的执掌者是当朝首辅皇甫仪,当今皇后的亲哥哥。

如此雄厚的势力之下,陛下子嗣稀少,只诞皇子三人。

三皇子年纪尚小,二皇子如今痴傻,皇帝垂垂老矣,大皇子称帝指日可待。

“皎皎阿妹,我先去换舞衣了。”还是沈离月的声音,将沈皎的思绪拉出,她转头道了声,“我陪阿姐一起前去。”

在谢兰意的默许下,沈皎与沈离月来至华轩殿。

沈茹月的琵琶声清晰,如珠落盘。

沈皎乘着沈离月在屏风后换舞衣的功夫,偷偷在舞鞋的鞋底插进一根针,随后双手拜天。

都是系统那个王八蛋让她干的,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逼不得已,要怪就怪系统。

“皎皎……”

“啊?”

沈离月捂住肚子痛苦嘤咛,沈皎一进来便见她蹲在地上。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离月虚弱道:“我……我肚子好痛。”

“怎会这样。”沈皎焦急问。

“许是今日吃坏了东西。”沈离月皱眉,腹部发出一声颤鸣如鼓,“糟了……我要去如厕。”

于此同时外面传来高内监的声音,“吴兴沈氏之女献舞一支。”

“这可怎么办,阿姐你还能坚持吗。”

沈离月跌跌撞撞走出,摇头道:“皎皎,阿姐实在坚持不住,阿姐要出恭。”

“吴兴沈氏之女献舞一支。”眼下已是第二遍。

她额头沁出汗,唇色发白,拿起旁边的鞋道:“皎皎,阿姐看你跳得也还算凑合,眼下唯有你代阿姐跳了。”

语摆便要让沈皎把鞋穿上,沈皎只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皎欲哭无泪,代跳也不是不行啊,但能不能不穿这双舞鞋。

沈皎点头,强忍住颤抖的脚,针扎进脚心,脚布沾上一点血。

沈离月郑重拍了拍沈皎的肩膀,“好妹妹,靠你了。”

沈皎咬牙点头,吐出个“嗯。”字,待沈离月急急跑去出恭,她才呼了一口气。

好在脚弓着,扎得不深。沈皎赶忙换回自己的鞋子,时间紧迫她没法再换舞衣,只好脱去围在脖子上的狐狸毛披,一身轻装。

高座上帝王面色已不悦,底下议论纷纷,这吴兴沈氏难道是故意戏弄不成。

等到沈皎一身朱红轻衣,手执一枝白色梅花时,有目光惊讶,有小声啼笑。

有些知晓沈皎的道,“沈氏真是没才了吗,派了个废柴上。”

“陈兄方才小解没听到,方才那二小姐琵琶弹得如天上仙乐,如痴如醉。”

“是么,这沈氏女儿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宝珠嗤笑一声,“沈皎真是疯了,拿着一枝破梅花出来丢人现眼,我要是她就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茹月弯起眼,轻声道:“宝珠阿妹莫要这么说皎皎阿妹,她或许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赵宝珠鄙夷不屑,“能有什么过人之处,你呀还是太善良了,处处维护那蛮女。”

台上,沈皎目光淡然朝皇族行礼,在萧容渊探究下,古筝萧瑟,笛鸣缓缓。

沈皎并未顺着原舞谱,那娇如花,软如秋水的舞实在不合她那跋扈粗鲁人设。

于是她忆着儿时的记忆,执梅舞剑,刚柔并济。一袭朱红轻装如扑闪的赤蝶,梅花籁籁暗香疏影,天地独绽。

少女行云流水,舞若凤龙,乐声雀跃时,她跳若春燕,盎然如丛中蝴蝶。乐声高潮时,少年少女抱守卫家国心,披甲上战,金戈铁马,浴血沙场。

她急转,以梅代剑,流畅,尽显荡荡之气。

乐声逐渐平缓,赏惯了曼妙歌舞的贵胄,视线定在场上俨然才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上。

他们险些忘了沈皎是将门之女,在沙场上出生,在军营中长大,见过盛世,也见过厮杀。

皇帝望着台下少女双眼,里面迸发出铮铮铁骨之气,不愧是故人之女,拥故人之姿。

他遥想起那道巾帼不让须眉的朱影,和蔼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皎一拜,“回陛下,臣女名唤沈皎,是前沈右都督之女。”

“沈皎。”皇帝口中喃喃,沈皎觉得他目光灼灼,引得她不适。

还是皇后提醒,皇帝才缓过神来,语气慈爱,“你……如今几岁了。”

沈皎毕恭毕敬道:“回陛下,臣女再过几日便十五及笄了。”

“及笄,你今日的舞朕很喜欢,沈家教的女儿甚好。”皇帝满意点头,他抬手招了招身后的太监。

“沈家有女初长成,气节如梅,这条白玉镂雕梅花佩便当朕送于你的生辰礼。”

众臣握酒呆目拿不定陛下意思,几个胆大的女眷在屏风后窃窃私语。

臣女献艺本就是理所应当,沈皎跳得好,陛下随意打赏过去就好了。

且不说这白玉镂雕佩稀世难得,皇帝亲自送一个臣女及笄礼,陛下未免对这个沈皎也太好了。

赵宝珠气愤,但也只能小声嘀咕道:“什么气节如梅,陛下就是被沈皎蒙骗了。”

可帝王言,不论对错,只论诚服。

谢兰意低眉,波澜不惊酌酒,可瞧不见处,手紧紧捏着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