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丈县缠斗

在庙中央站了许久,白衣男子轻叹气,“看来屋顶上的风景比我更吸引人。”

裴朗玉见自己被发现,直接飞身而下。他在佛像前面,玉身而立,一脸冷然。

黎明昭见裴朗玉下来,她往蛛网上轻轻戳一个洞。这下透过洞,她更清楚地看见那个男子的容貌。

男子白衣白发,看着大约二十岁,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边,是温柔的青年模样。但嗓音偏偏暗哑,与他的面容极为不符。

“诶,似乎还有一名活人。”男子偏头往佛像后面看去。

裴朗玉侧身一步,挡住男子窥探的视线。

“先生,入夜不赶尸,来这作何?”

“寻人。”白衣男子卷起一缕银丝缠绕指尖,音色悠扬感伤,“寻我那梦中女郎。”

听着男子的音调,黎明昭浑身发寒,莫名其妙起一身疙瘩。

瞧见他没有别的意图,裴朗玉只是面带疑惑地盯着他。

在苗疆,赶尸匠并不少见。甚至赶尸人也有自己专门的宗门,但赶尸匠常年与死尸为伍,夜行旦休,神出鬼没,不喜与活人打交道。所以苗疆对赶尸匠可谓敬,而远之。且据裴朗玉所知,入了赶尸匠这一行的人,都会终生不娶。

裴朗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先生说笑了,这里恐怕没有您的梦中女郎。”

男子只是歪头看向裴朗玉身后的佛像,“朋友,你不让我看看佛像后小娘子的模样,怎知她不是我的梦中女郎。”

黎明昭:“……”

裴朗玉隐下笑意,一字一句道:“先生,这里没有你的梦中女郎。”

“哦——”

男子拉长声音,似笑非笑。他轻点身侧的木堆飞身而上,白色衣袖随风飘扬,眨眼间已立于房梁之上。他背手低头看向裴朗玉,笑着冲他眨眨眼,随后又将目光放在佛像背后的黎明昭身上。

“女郎,蹲这么久腿不麻?”

黎明昭闻声抬头,她的秀发上沾染几缕蛛丝,水眸清亮澄澈,难掩昳丽之姿。

男子朝黎明昭飞落,半途却被一只玉笛挡住去路。男子眼眸微转,他脚踩玉笛避开攻击,借力翻身站在黎明昭的远处。

“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朗玉站在黎明昭面前,转身轻轻将她拉起,顺手拿掉粘在她秀发上的蛛丝,“先生,这里没有你的女郎,只有我的娘子。”

男子一手抱胸,另一只手撑在其上轻点玉面,神色烦恼,“唉,看来是我来迟。”

语音刚落,他就行至黎明昭方才铺得草堆边,一屁股坐下去。

裴朗玉不明赶尸匠接下来想做什么,他害怕黎明昭受伤,只能牵着她小心翼翼地从佛像背后走出,面露警戒地看向男子。

男子像是寺庙的主人一般,轻拍身旁的位置,笑着说:“朋友,我无恶意,请坐。”

裴朗玉却坐在他的对面,露出冷笑,“先生,有何贵干?”

“朋友,我说了的,”男子看向黎明昭,眉眼一弯,“我来寻我的梦中女郎,只是可惜……”

黎明昭不自然地别过脸,动作小幅地朝裴朗玉靠近。

裴朗玉深吸一口气,他要尊重赶尸匠,“先生,天色已暗,您……”

但还未待裴朗玉的话说完,男子挥挥手打断了他,“别再先生先生,我叫乌稷。朋友怎么称呼?”

裴朗玉神色已然十分不耐,“裴朗玉。”

“女郎呢?”

裴朗玉现下听见乌稷嘴里吐出“女郎”两字心中就不痛快,他闭眼静心道:“黎明昭,我的娘子。”

乌稷又是一声叹息,他直接躺下,“我先睡了,辛苦裴弟守夜。”

看见乌稷秒睡,黎明昭扯了扯裴朗玉衣袖,压低声音,“怎么办?”

少年低低地哼笑一声,他可不信乌稷口中的“梦中女郎”一说。乌稷不管是看他也好还是看黎明昭也罢,眼底都透着冰冷和淡漠,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未起丝毫波澜。

估计这乌稷和桓邰那人一样,想从自己身上得到某样东西,蓄意接近罢了。只不过他一来就将手伸到黎明昭身上,真是令人厌恶。裴朗玉腹诽道。

“我重新弄个地铺,你就睡在我旁边,天一亮我们就走。”

黎明昭顺从地点头,睡前还不放心地嘱咐:“你记得唤醒我,轮流守夜。”

裴朗玉重新点燃火堆,顺着她的话点头。

一天赶路得疲惫袭来,黎明昭很快就有了睡意。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裴朗玉给她盖上“被子”,只不过“被子”里充斥着裴朗玉的气息。她瞬间觉得心中平定许多,睡得更沉。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安稳,没有一丝梦感。等黎明昭醒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她回过神,猛地坐起来,裴朗玉的外衣顺着她的动作滑下。且她动作幅度之大,引得裴朗玉侧目看来。

“刚想唤你,你就醒了。”

黎明昭脑袋还有刚睡醒的昏沉,反应迟钝,“天亮了?”

裴朗玉将外衣捡起披上,“对。”

黎明昭转头看向他,“夜里你没唤我起来?”

见她这愣愣的模样,裴朗玉瞬间起了戏弄的心思。少年耸耸肩,无奈道:“唤你几声,你都没有反应。”

黎明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她记得她睡觉一般都很浅。

看着黎明昭神色变换不定,裴朗玉微微扬起嘴角,但此刻离开寺庙才是当务之急。

“骗你的,见你睡得沉稳,我就没有唤你。”裴朗玉说着起身灭火,“趁他没醒,我们启程。”

为避免乌稷的追赶,裴朗玉专挑些山林小道行走。树叶被风轻轻吹拂,沙沙作响。但一盏茶后,树叶的音调渐渐变味,甚至就连黎明昭也感受到异样。

裴朗玉星眉轻蹙,眉目间流露出得皆是烦躁,“阴魂不散。”

一抹白色掠过两人头顶,立于上方枝头。乌稷面色冷漠,偏偏语调又熟稔,“裴弟,你这就不道义了,离开也不知唤醒我。”

“乌先生,逝者还需您指引回家的路。”

乌稷从枝丫跳下,“裴弟不必担心,我已将此事交予师弟。”

裴朗玉没有接话,面带防备地看着他。

乌稷却偏头看向黎明昭,声音轻柔,“裴弟一早唤醒女郎,也不心疼女郎睡不了好觉。”

黎明昭光明磊落地对上乌稷的视线,她吐字清晰道:“昨夜是夫君守夜,我一夜安眠。”

裴朗玉本着对赶尸匠的尊重,他向乌稷行一礼,温声说:“乌先生如是没有其他事,我与娘子便先赶路了。”

话落,裴朗玉带着黎明昭转身离开。但乌稷可不准备放两人走,他快步上前想扣住裴朗玉的肩。就在触碰到裴朗玉衣肩的前一瞬,裴朗玉反身抓住乌稷的手腕。

“你到底有何目的,如此纠缠不休。”

乌稷没有言语,只是笑着翻转手腕脱离裴朗玉的桎梏。他一个闪身到裴朗玉背后,一脚踢去,但裴朗玉反应也迅速,侧身避开。

害怕意外伤到黎明昭,裴朗玉拉着乌稷向远处飞去。乌稷一掌一拳向裴朗玉袭去,少年一步一步后退避开。乌稷进攻,裴朗玉防守。

乌稷抽出腰间的软鞭,朝着裴朗玉狠狠甩去。软鞭破风声在裴朗玉耳中放大,鞭子临近少年的玉面时,极快的鞭尾在他眼里似乎被一点点放慢,少年几次侧身又翻身避开袭击。

软鞭打在裴朗玉身后的树干上,绿叶簌簌落下。多而密的绿叶遮掩了裴朗玉视野,直到鞭尾破开叶障,他瞳孔微缩,拿出玉笛挡在面前。少年控制着玉笛缠上鞭尾,乌稷想收回软鞭,却无法将其扯回。

裴朗玉一个用力,软鞭从乌稷手中飞出。他又一个闪身,将玉笛死死抵在乌稷的脖颈上。

“乌先生,失礼。”

少年落回实地,发尾扬起又飘下,他嘴上说着“失礼”,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

乌稷也不恼,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

“裴弟好身手。”

“乌先生,告辞。”少年双手抱拳,转身扬起高高的马尾就要离开。

乌稷再一次拦住他,少年再无笑意,脸上的不耐丝毫未遮掩。

“你又是何意?”

“我以为我的意图足够明显,我想与你们同行。”

裴朗玉转肩甩开他,双手抱胸,“为何?”

“我对女郎念念不忘。”

“胡言乱语。”裴朗玉愠怒,直接离开,不再分丝毫眼神予乌稷。

黎明昭见裴朗玉和乌稷两人远去,遂钻进一簇草丛中,透过缝隙望着远处缠斗的两人。她小时学过一些皮毛功夫,但如今见高手过招,才知道到底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望见裴朗玉走来,黎明昭起身快步上前,看见他没有任何伤痕,心中暗暗松一口气。随后她又发现乌稷不远不近地跟在裴朗玉的身后。

“乌先生还在后面。”

裴朗玉眉心突突直跳,“不必理他,我们赶路便是。”

“山下便是舜陵镇,我们晚上在那儿落脚。”

“好。”

裴朗玉一行人是在傍晚时到达舜陵镇。此时舜陵镇格外热闹,他们正好碰上舜陵镇筹备庆祝谷雨的到来。

黎明昭说道:“明日就是谷雨,会下雨吗?”

谷雨名源雨生百谷,雨水连绵就是谷雨时节最常见的特点。

“下雨可怎么赶路呀。”还不待裴朗玉张嘴,乌稷已经先一步叹息道。

同乌稷打完一架后,裴朗玉现在是装都不想装,他语气不善地回应着乌稷,“你不必赶路,叹什么气。”

乌稷往黎明昭左侧一站,柔声道:“女郎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这下是轮到黎明昭眉心突突直跳,她也不想理会乌稷,于是扯着裴朗玉去看前面台上的人偶戏。

台上的人偶师抱着半人高的人偶,他们在人偶背后唱念做打,两手操控着人偶的动作和形态,配合着自己的腔调。

正巧人偶戏到达高潮部分,一群人在拍手喝彩,黎明昭也跟着凑热闹。而裴朗玉只是两手背在身后,看着她笑。

这般热闹的场面之下,乌稷此时却走上前来,说了一句扫兴的话,话里话外似乎都透着满腔遗憾。

“女郎,别看了。真是可惜,他们身上都透着死气。”

可是在一片喝彩声中,黎明昭两人都没听见他说什么。而乌稷只是笑着,不愿再说第二遍。

这些都是——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