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偶戏亡者

裴朗玉含笑看着瑛娘扶着桓邰离开,随后他转身对黎明昭道:“走吧。”

黎明昭侧头看向倒在桌案上的乌稷。

月华如练,银辉遍地,月光自窗棂打在乌稷身上,一头白发在月色下仿若银光在轻缓流动。

“那他呢?”

“睡醒自然会走。”

但就在裴朗玉要踏出房门那一刻,乌稷起身坐起来,声音缓缓道:“桓邰,你别忘了。”

黎明昭眼神疑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

裴朗玉顿住脚步,转身坐回乌稷对面。他眉梢微弯,声音中带着些许哄骗的意味,“那你说说,我该记住什么?”

乌稷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裴朗玉,他面带红晕,可眼神看着却又澄清。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喝醉还是清醒着。

“我们的交易。”

裴朗玉轻轻“嘶”了一声,“让我想想是什么交易。”

“是监视裴朗玉还是……”裴朗玉手撑在脸上,缓缓靠近乌稷,“抢走黎明昭。”

“就是……”乌稷眼皮微掩,面露困意。还未说完,头便“咚”得一声砸在桌上,一瞬就睡过去。

裴朗玉轻轻啧声,真是挑个好时机睡着,扫兴……

“喝醉真好,倒头就睡。”

裴朗玉转身拉着黎明昭就走,留下乌稷一人呼呼大睡。

黎明昭和裴朗玉的运气佳,刚回客栈大雨才倾盆而下。黎明昭看着裴朗玉的步伐有些飘游,心想他也有醉意,遂扶着他进了房间。

黎明昭将裴朗玉放在床上,她坐在一旁的椅上,说着:“我要与瑛娘明早看戏。”

裴朗玉侧身撑头,闻言睁开眼睛,面带微醺地看着她,“为何?”

“瑛娘要回屋,我为拖住她以此为借口,没想到她答应了。”

裴朗玉让黎明昭配合他,一是混淆视听,让桓邰两人认为他酒量差、易酒后失态;二是黎明昭也喝下有蛊的酒,让他们放松警惕;三是拖住瑛娘,让裴朗玉顺利完成计划。

“所以你猜到乌稷一定会让我喝下那壶酒。”

裴朗玉点头同意,“他的心思倒是比桓邰多。”

“哪你又是怎么做到下蛊的,根本看不出来。”

裴朗玉勾唇,“若是让你们看出来,我这蛊师也白当。”

看着黎明昭疑惑的面容,裴朗玉又笑着补充道:“蛊听我唤,从我手中爬入酒壶,只不过你们看不见罢了。”

寒风从窗口吹入,黎明昭被吹起冷颤。

裴朗玉轻笑出声,“怕了?”

黎明昭摇摇头,起身将窗户关上。她转过身,眼睛一花,竟然将裴朗玉看成了远在千里外的宿元戎。黎明昭吓得连连后退,她的头也开始昏沉起来,像是喝醉一般。

见黎明昭神色不对,裴朗玉坐起身,“头晕?”

黎明昭点头,她看着床上的人一会儿是裴朗玉一会儿是宿元戎。黎明昭闭上眼睛狠劲摇头,希望能破掉这个幻觉。但似乎并不管用,她的头还是眩晕。

裴朗玉想着是蛊毒发作,于是走去将黎明昭牵过坐在旁边的卧榻。他从腰间抽住小刀割破手掌,鲜血争先地涌出手心。

“作何?”

裴朗玉将手掌放在黎明昭唇边,“喝下,头就不昏。”

黎明昭犹豫着,而裴朗玉又将手掌凑近,神色认真,“信我。”

黎明昭慢慢靠近,双唇因沾上鲜血而显得更加红艳。房间内的温度开始上升,氛围一时间变得旖旎。血滴顺着手掌往下流,黎明昭下意识伸出舌·头·舔·舐即将落下的血珠。此举一出,黎明昭和裴朗玉两人皆是微微一愣。

黎明昭倏地坐直身子,耳尖红得仿若滴血。裴朗玉起身回到床边,拿出裹帘缠住受伤的手掌。

“下午不是给我药粒吗?”黎明昭慌乱地转移话题,视线落在鞋尖上。

“药粒是让蛊毒延迟发作。”裴朗玉无意识地缠绕裹帘,直到裹帘被全部绕完。

怕黎明昭误会,他又解释着,“蛊是用我血养得,所以要用我的血来解。”

“若明早他们蛊毒未解,那就暴露了。”

“不必担心,睡一觉便好。”

黎明昭迟钝地点点头,“那我先回去,好生休息。”

还没等裴朗玉送她,黎明昭咻得一下跑了出去。

黎明昭靠在长廊墙边,胸口随着呼吸浅浅起伏,可是心却剧烈地跳动。

一下。

两下。

三下。

……

黎明昭默默数了十声,心跳渐渐缓下来。她本来想直接回屋,但想到今晚裴朗玉喝了许多酒,遂下楼找店小二要碗醒酒汤。

小二让黎明昭稍等,他去后厨盛一碗。

暴雨倾盆,似决堤的天河下涌。沉闷的雷声在云层间轰响着,闪电划破黑压压的夜空,照亮空荡荡的街道。

狂风中夹杂着大雨,一人推开门帘走入客栈。看身形似是名男子,他带着帷幕,衣角被雨水打湿,滴滴答答地淌下水珠。男子浑身散发着寒气,一言不发地朝楼梯走去。

正巧小二从后厨出来,将醒酒汤递给黎明昭。黎明昭不远不近地跟在男子后面准备上楼,这时从男子身上掉下一串剑穗。

“公子。”黎明昭捡起剑穗,她第一次见纯黑的剑穗,“你的东西落下。”

男子转头走下。此时一阵狂风吹来,帷幕被吹起一角。黎明昭抬眼与男子对上,男子慌忙地扯住帷幕。

轰隆——

一声巨雷响起。

男子似乎才梦醒一般,迟缓地接过剑穗,压着声音道:“多谢。”

黎明昭越过男子上楼,但她能感觉到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

这人真是……奇怪。

黎明昭敲响裴朗玉的房门。裴朗玉见着她端碗醒酒汤,神色略显惊讶,“你这是特意为我盛一碗?”

“不是。”黎明昭硬生生地否认,“店小二送得。”

裴朗玉倚着门笑笑,伸手接过。

黎明昭再次看见那名男子,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黎明昭抬手指向长廊末端,“那边是戏班房间吧。”

“是,早点休息。明早我陪你去寻瑛娘。”

但是,裴朗玉也没料到,变化总是比计划快。

“爹,你不懂,我一定会让更多人喜欢人偶戏,还会让人偶更加栩栩如生。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

你根本不懂!

孙平嗣被雷声惊醒,他又一次做梦了。

自从他与儿子孙意年吵架后,他夜里总是会反反复复梦到那个场景。

他轻轻叹息,转眼看见窗户未关,雨水不断地淋进房间。孙平嗣起身将窗户关上,转身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吱呀一声,是门开的声音。

“谁呀?”

孙平嗣无奈坐起身,他只见一名白衣男子缓缓走进,手中提着一把短刃,鲜血顺着剑身滑到剑刃,缓缓凝成一滴血珠。

嘀嗒…嘀嗒…

明明窗外雨声哗哗,可孙平嗣偏偏将血滴落的声音听得清晰。男子衣角滴落的水珠和血混在一起,路已经被染红。

“你……”孙平嗣害怕地往床内缩,“你是何人?”

他平日里性情温和,也不与人结仇。谁?会有谁想要他的命!

天才微微亮,黎明昭便被一道尖叫惊醒。她穿上衣服,开门迎面撞上裴朗玉。

裴朗玉细细地看她一眼,“没事吧?”

黎明昭疑惑地摇了摇头。

“杀人了!杀人了!”

闻声,黎明昭和裴朗玉转头看去。店小二跌跌撞撞地从走廊尽头跑出,神情惶恐,嘴里无意识地念着,“死了,死了……”

见状,裴朗玉上前扶住小二,小二紧紧抓住他的手,整个人被吓得颤抖起来,“死人了。好可怕,好可怕……”

店小二的尖嚎声也引来其他客人的围观,有胆大的客人上前察看。结果被恶心到呕吐,甚至有一些直接腿软瘫坐在地上。

就在此时,乌稷歪歪倒倒地挤开人群。赶尸匠嗅觉灵敏,他刚进客栈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乌稷抬眼望向走廊尽头,他已经感受到那里的惨烈,死气重到快将整个屋顶淹没。

衙役很快就来到客栈,他们遣散客栈里的客人,然后前去房间察看尸体,结果他们刚进去就跑出来蹲在地上狂吐。

杀人犯实在是太丧心病狂……

尸体全都惨不忍睹,每一具都被剥下皮,从头顶完完整整地剥到脚底。就连那经验丰富的仵作看了也忍不住呕吐。

仵作简单验尸后,他认为,杀人犯是在死者熟睡时,一刀割断声带。死者都是在清醒时被剥去皮,死于流血过多。甚至有几具尸体眼睛异常睁大,死前应是经受无尽的疼痛与恐惧。

但官差发现戏班中有一人存活,他是戏班的领头——孙平嗣。

孙平嗣被拎出来时神色恍惚,两眼空洞无神。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被留了一命。但不管怎样,这事与他关系很大,于是孙平嗣被暂时带去了衙门。店小二也被带去问话。

裴朗玉同着黎明昭站在客栈外,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随后垂眸对黎明昭说:“明昭,待会儿我陪你收拾东西。我们换间客栈。”

衙役将盖着白布的尸体抬出来,其中有人下阶梯时一个踉跄,白布被抖落。围观者又是一阵惊慌和唏嘘。

黎明昭愣愣地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胃中一番酸水涌上。她想吐,但是勉强忍住。

衙役皱着眉将白布重新盖上,离开客栈。

“好恶心。”

“丧心病狂。”

男子站在外围,听见众人议论纷纷。但他只是勾唇轻笑,不见惊恐。他的目光扫过黎明昭和她身旁的裴朗玉,若有所思。

其余衙役将二楼走廊尽头封锁后便离开。待衙役全部离开后,男子也随着众人散去。

但黎明昭只是站在原地,就连裴朗玉唤了她几声都未应答。

“明昭!”裴朗玉见她被尸体的惨状吓傻,焦急地握住她的肩。

黎明昭抬头,她的眼底泛红,隐隐约约透着水色,由恐惧产生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裴朗玉,”黎明昭声音哽咽,语气里透着恐慌,“我昨夜似乎见着他,还与他……说了话。”

“谁?”

“凶手。”

昨夜的画面再一次在黎明昭的脑海内闪现。带着帷幕的男子、淌着水的衣角、掉落的剑穗、被吹起的帷幕、灼热的目光……

灼热的目光!

被忽视的细节被黎明昭放大。

雷声,闪电,暴雨。

所以他偏偏挑在昨夜行凶,因为磅礴大雨掩住惊呼与求救;所以他与自己视线对上时会慌乱地扯住帷幕,因为怕她记住他的脸

黎明昭脚下发软,凶手怕是记住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乌稷作为赶尸匠能看见死气不算奇幻,设定感觉有点像现代风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