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恶魁2

螺黛描眉,樱口抿朱色,一点金花钿,再是薄纱拢烟云,罩上一件秋香色团花纹的绫罗衣,将里间的薄衫若隐若现遮了去,却引人想入非非。

张疏光看着眼前的袅袅美人,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文书里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是真实存在的。

眼下,他就有些情不自禁,想到这样的美人倾心自己,一点滚烫的热意填满了心田,自满感油然而生。

抬手想抚上对方的香肩,再亲昵一番,门口却传来了催促声。

“姑娘,妈妈来问您准备好了没?”

是来传唤的花楼小奴。

杏眼满意地望着镜中的芙面美人,对着镜子里的张疏光淡淡一笑。

“你该走了。”

言语间十分淡漠,像在驱赶一个陌生人。

张疏光伸出去的手一顿,滚烫的热意还在心间,却渐渐生了凉意。

他才想起来,这美人原本是他本无能消受的人儿,靠着对方的垂爱,他才有了白日踏进来的资格,等到华灯初上,这美人便会去了云端,是他不可及之处。

“我明日再来寻你,兮娘等我。”

他有银子,只是完全不够。

即便全部掏出来,也换不起一次会面。

“我会让人去驿馆给你传话,若是没有去寻你,你不用来花楼。”

李容兮觉得唇上的朱色有点浅薄,伸了纤长玉指,沾了一点口脂,轻轻晕点在唇内侧,那唇便又外之内晕深,显出一点娇怜脆弱之风。

张疏光看走了神,口中下意识回了句“好”,却没意识到对方这话,已经把他当成了喝来喝去之人,占了这场男女情.爱的上风了。

原身容兮是艺魁,和一般的花魁不同,艺魁还有几分风骨追求,因而原身经常作些素色保守的装扮,像是一种抵抗,试图将自己从这艳色污秽的身份里摘出来。

李容兮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这一心想从良的心思,却是把余生寄托在了别人身上,美丽的容颜,在外的艳名,这样用实在浪费。

张疏光推门离去,在门口顿了顿,似乎想等佳人送他出门,却见里间毫无动静,心中有些气恼,大步塌开,将楼梯踩得哐哐响。

里间的佳人只是轻蔑一笑,唤了传话的小奴进来。

“刚刚那位公子,姓张名疏光,如今在驿馆住着,是今年的举子,家中颇有良田,进了我的闺房,却还一分银子未给,让妈妈记上账,别忘了问他要银子。”

这话让小奴露出疑惑的神情,容兮姑娘有了个相好,这是满花楼都知道的事情,大家都是风尘之人,有个相好算不得什么违禁之事,只要别耽误了接客就行。

姑娘相好在楼里花销作乐,都是姑娘们自己出的银子,若是一旦开始算银子了,那可就是在和别人说,这是恩客,往后连吃杯楼里的茶都会一分不差地算银子。

这才没几天,怎地就不要了?

容兮姑娘也算是头一回,先前楼里还在传,说姑娘怕是动了真格了。

“对了,先别和张公子说。”

李容兮转过头,甜美一笑,小奴立刻美得脑子里晕乎乎打转,连声说好。

大约就是不喜欢了呗,倒也是,姑娘这么美,多得是达官贵人能挑。

这日晚间,李容兮登上了前往户部侍郎府上的软轿,秋香色的外袍在昏黄的花灯下浮动着团花暗香,晚风吹起,那薄薄的罗衣被吹起一角,露出里间玉色生香的薄衫缠肌,任谁瞧见,都会感叹一句人间尤物。

户部侍郎设了雅宴,请了艺魁前去助兴,今日的宴局,可以说是只关风月,无关□□。

即便是这样,那藏在花楼外小巷暗处的男子,也觉得心中堵得慌。

张疏光握着拳,望着远去的软轿,心绪十分烦躁。

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家中供他习读,他自记事起,就明白自己往后的路,是必将步入仕途的,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仕途,前程,钱权意味着什么。

这世上有些地方,是对普通人关闭的。

等楼里的妈妈望着户部送来的一小匣子银锭子,脸都笑成了菊花,莫说什么和自个儿相好闹翻了的传言,就是立刻要她差龟奴去把那张公子揍上一顿,也使得。

和银子一道送来的还是不少上好的茶饼,香墨,这些都是随礼,是主人家高兴的意思,也是一种对姑娘的答谢,曾经容兮刚夺了魁首时,上京有些脸面的大户一度掀起了攀比赠礼的风头,今日你请艺魁府上入宴,赠了宝石簪子,明日我就赠她上品玉珏,这些物件算是姑娘的私礼,为了日后长远地拉拢客人,往往都是直接给了姑娘,花楼只收银子。

只是容兮后来自己敛了风华,遇上张疏光后,更是眼看着就要作出正经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一度让妈妈十分焦心。

这下可好,大约是想通了。

“往后给我盯着那张公子,吃口菜都给我记账。”

姑娘带了好处来,花楼妈妈自然保证对方心想事成。

小奴赶忙应下,心想那位长得怪好看的张公子怕是要倒霉了,这楼里的姑娘若是有那个心思,能把男子哄出全身家当。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日,小奴便眼见着姑娘带着张公子进了花楼里私设的赌场。

不论是斗鸡,四喜,大小,姑娘玩得都极为顺溜,说输了便算张公子的,赢了便算自己的,不消几日,张疏光身上的记账就堆了约莫五千两。

这五千两对于世家贵子不算什么,大约也就是挥洒出去博得美人一笑的面额。

可是张疏光不过一介秀才,家中虽有良田,却也只是在那小地方的殷实,五千两,足矣让其破了家产。

张疏光却以为美人只是与他玩笑。

“这些粗鄙讨运的玩意儿,也没什么有趣的,兮娘莫要沉溺这些虚浮玩乐,不如随我题一幅字。”

见美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两只鸡冠倒竖,尾羽被啄得没剩多少的斗鸡瞧,张疏光忍不住劝解道。

李容兮收回目光,懒洋洋地瞥了对方一眼。

她倒是有些意外,张疏光比她想象得还要工于功名。

面对这些极易上瘾的对赌游戏,不知多少人赌红了眼,等到下了赌场,已经输得裤子都没了,却还认为自己下次能翻盘。

不愧是今年的状元,论自制力,倒值得称许一番。

“好吧。”

见美人歪了歪头,张疏光温和一笑,上前欲揽过对方,却被对方躲开了,直直朝前走去。

容兮今日对他,十分冷淡。

这是张疏光近日意识到的事情,脸色一暗,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似乎是从第一次密会开始,但这世上,难道还有身子都给了,还对那男子不假辞色的女子么?

他所见所闻,都是女子意欲用各种手段拴住男人的。

本朝民风还算开放,女子改嫁,二嫁,甚至哥哥死了,弟弟娶了嫂嫂的事情也有不少耳闻。

可女子还是多对男子一心一意,和离下堂也是极少数,传出去都是不好听的名声。

若是被下堂,那几乎就是昭告世人,这女人没有资格做□□室,几乎是逼着人去死了。

入了闺阁,张疏光便铺开一张宣纸,捋了袖口,拿起一块松香墨,慢慢研磨起来,多年执笔的指节上,长了一层厚茧,骨节分明,有些粗糙,反倒生出一点松峻不折的风骨。

待提笔晕墨,腕间发力,那笔尖力道拿捏极为稳准,时重勾,时缓行,时草掠。

笔底春风过,一列劲松般的行书跃然纸上。

浓兮浓兮远黛,云兮云兮佳人。

很明显,这是两句讨好眼前美人的诗句。

放下笔,张疏光满意地瞧了瞧自己的墨书,抬头去寻美人,意欲向其献宝,却见那人正没骨头似地倚在闺阁书间的圆窗小风栏杆处,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半点没瞧自己。

张疏光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揣测的事实——容兮对自己,似乎失了兴趣。

放下墨书,张疏光走到美人面前,第一次主动去牵起了对方的柔荑。

“兮娘,我心悦你。”

对方的冷淡让他十分不安,仿佛这段郎情妾意,只有他渐入佳境,对方却突然要抽身离去一般。

他还未想过要和对方分开,更不想对方离开。

他以为对方会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却没想到美人睫翼微抬,秋水般的杏眼极为冷淡地望向他。

“户部府上的连公子,江南绸庄的少东家,上京巡府都心悦我。”

美人每说一个人,张疏光的脸色就暗上一分,等那美人嘴角咧开一个恶意的笑,说出的下一句话,几欲在他的心间剜出了一个血洞。

“你算什么东西?”

地位,财力,他一个也比不上,算的不过是对方的情意。

男子一瞬间握紧了那只柔荑,见对方皱了皱眉,倏地挂上了几分惨笑。

“人道戏子无情,诚不欺我。”

美人翻了个无趣的白眼,作势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男子更大力地擒住。

“是你先招惹的我,我们明明那般亲密...我不信你如此无情,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兮娘,你告诉我。”

一阵日风吹来,撩起李容兮额角的一缕碎发,那碎发捻上了朱唇,一点诱惑便落在了他人眼中。

张疏光将这极美的风情看在眼中,心中更加不愿意就这么放开对方。

“我喜欢珠宝华服,位极人臣,奴仆成群,谁给我这些,我便喜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