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蜉蝣之羽12
薄雾轻烟,缭绕在湖面之上,岸边杨柳低垂,湖水微波荡漾,安静祥和。
石桥上,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衣摆在微风中轻扬,风度翩翩。
沈青黛隔着薄雾,张望着想要看清男子的样貌,却始终无法看清。
忽而风吹雾散,湖面上倒影摇晃,沈青黛马上就要看到他的脸……
“小姐,小姐。”
沈青黛恍然睁开双眼,见翠芜正站在床头。
“小姐今日怎么这么贪睡,昨日不是说要去城郊吗?”
沈青黛这才想起,已经和赵令询他们约好要去故衣居。
简单吃过早饭,沈青黛便赶到中亭司汇合。
马车缓缓驶向郊外,路边各种野花竞相绽放,蜂飞蝶舞,田间大片油菜花金铺陈一地金黄,远山苍翠,山桃吐蕊,点缀其间。
然而沈青黛却无心观赏。
施净临时被张爷叫走,这次去故衣居,只有她同赵令询。
单独面对赵令询,沈青黛突然有些不自在。她只能寄希望于赵令询能无视她,毕竟前几次他一上车就闭目养神。
不过这次,赵令询却并没有如她所愿。
他抬眼看了看沈青黛,语气轻柔:“昨夜没有睡好,可是在想案情?”
沈青黛见惯了他曾经的飞扬骄横,也渐渐习惯他现今的冷言冷语,如今他这么温柔,一时有些不习惯。
晨风吹起,沈青黛稍稍清醒:“这个案子线索太多,有许多矛盾之处,我越想越觉得复杂,有些睡不着。”
赵令询安慰道:“中亭司虽专司命案,可这些年人员一缩再缩,如今能用人手有限,办案速度本就不快。早在你来之前,一件命案通常要月余才结案。办案速度固然重要,可若不能放平心态,反而容易迷失,以至耽误进度。”
沈青黛点头:“不错,是我太心急。我只是怕时间耗费得越久,探破的难度会越大,很多证据会随之消失。”
她这话不错,案子拖得越久,就会给嫌疑人越多可乘之机。
想起昨日洛霜之事,沈青黛如实转告,并说了自己的想法。
赵令询听完,表示赞同:“的确,知晓杜二公子是何为人,可以筛选出嫌疑之人,有的放矢,才能减少不必要的精力浪费。”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沈青黛接着道:“不过,洛小姐一心思慕杜二公子,她的话恐会有失偏颇。”
这点沈青黛不是没有考虑到,她自然有所思量。
“她或许会有夸大,但杜二公子救人之事不会有假,当日他们开罪的是吏部魏尚书之子,若要辨真假,只需一问便可知。”
提到魏尚书,沈青黛注意到,赵令询眼神稍有闪烁。
她很理解,当初赵令询在登州游玩半年,曾借住在忠勤伯府,再次提到曾经的忠勤伯,如今的魏尚书,他多少会有点反应。
对于这个曾经对她不管不顾,眼睁睁看着她被陷害的父亲,沈青黛已经寒透了心,以至再说到他,平静得似陌生人一般。
赵令询突然抬眸望着沈青黛,眸色深沉,一张俊脸之上带着无力的疲惫感。
沈青黛被他盯得坐立难安,微微垂眸。
终于,赵令询视线移到窗外,望着满目的耀眼的金黄发呆。
马车停在故衣居门口。
赵令询先下了马车,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沈青黛。
沈青黛一愣,诧异地盯着赵令询。
赵令询突然猛地缩回了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下衣衫。
两人上前叩门,水芝见是他们,并无询问,笑着引他们进了花厅。
赵令询微露诧异,很快神色如常。沈青黛一笑,知道必是谢无容提前做了吩咐。
片刻之后,谢无容带着满身清香而来。
“沈公子,本想早日登门拜访,却被俗事耽搁,没想到你这个大忙人,竟然亲自前来。”
话音刚落,谢无容就瞧见一旁端坐的赵令询,无奈一笑:“看来,沈公子这次不是特意来找我的。”
沈青黛笑道:“为了找你,我颠簸一路,就冲这份辛苦,就值得你感激涕零。”
谢无容宠溺一笑:“好好好,感谢沈公子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说吧,这次想要我画什么?”
赵令询见他们举止亲昵,旁若无人,一种被忽视的不适油然而生,忍不住咳嗽几声,试图吸引沈青黛的注意。
果然,沈青黛问道:“是不舒服吗?”
不等赵令询回答,她又转头对谢无容道:“还不快去准备些蜂蜜水来。”
谢无容看看沈青黛,又盯着赵令询看了一眼,这才招呼水芝过来。
几人坐定,沈青黛这才缓缓道出来意。
“谢兄,你可知道梦柳公子,杜禹秀?”
谢无容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梦柳公子,丹青榜榜首,当然听过。”
沈青黛了解谢无容,他这一笑,很有几分真心佩服的意味。
“大约三年前,你是否在登州见过他?”
谢无容眸色微沉:“见过,那时他还籍籍无名,曾经拿着一幅画找我鉴赏。”
杜禹华没有说谎,杜禹秀果然是为了谢无容才去了登州。
沈青黛问道:“只是鉴赏?我听说,他是想拜你为师。”
谢无容一笑,指着沈青黛道:“梦柳公子也算是丹青榜首,我有意要给他几分面子,你偏要点破。”
沈青黛听他如此说,也是一笑:“你这么好心,那当时为何会拒绝梦柳公子?”
谢无容听她语气促狭,不但没生气,反而脸带笑意:“你竟知道我当初拒绝了他,可见还是你最了解我。”
赵令询不以为意:“这有什么难猜,若你当初同意他拜师,以你们二位如今的名声,只怕早已无人不知。”
好像,的确如此。
沈青黛尴尬一笑,接着问:“梦柳公子能有今日成就,可见天资不凡,你一向惜才,当初为何没有答应?”
“当初杜禹秀找上我,我本不想相见,但怜他千里而来,还是见了他。他趁机拿出自己的春柳图,让我评鉴。”谢无容欠了欠身子,正色道:“那幅春柳图,画工的确精细,可却过于浮躁,显得有些刻板,缺乏灵气。”
沈青黛有些愕然,就连赵令询也微微蹙眉。
梦柳公子的春柳图,他们都曾亲眼见过,清爽雅致、灵气十足,可谢无容却是如此评价。
谢无容见他们如此,叹气道:“我知道你们定是不信,可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画,的确就是如此感觉。我当时年轻气盛,评价起来,丝毫没有留有情面,他最终抑郁离开。”
谢无容一向持才傲物,即便今日也是如此,当年尤甚。
被自己崇敬之人否定,梦柳公子当初一定很绝望。
“大约是我的话说得太重,不久之后我听闻,他并没有返回登州,而是日日流恋酒肆,因无钱结账,便要作画抵债,屡屡遭人羞辱。我一向不喜多管闲事,也就随他去。”
“大约半年后,他的画突然就为人所知,我曾无意间看到过一幅,大为震撼。他的画风格独特,蓬勃又有生机,已经脱胎于之前的画作。”
沈青黛见到的春柳图,大约就在此时。
沈青黛一直以为,能画出如此精品绝作,梦柳公子一定是天资奇才,不曾想他竟真如杜禹华所说,曾经也是平庸之辈。
谢无容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今日为何会问起他?”
赵令询:“因为梦柳公子,已经于两日前身故。”
谢无容惊讶道:“他死了,怎么死的?”
沈青黛略带惆怅:“在雅赏宴前夕,遭人暗害,中亭司目前在追查此案。”
这些年,谢无容虽和杜禹华并无多余交情,但物伤其类,乍闻之下,亦是伤感。
“既如此,那明日我便前去吊唁,不知沈公子,能否陪同?”
赵令询看着谢无容:“恐怕不能了,因为杜禹华的尸身消失了。”
谢无容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望向沈青黛。
沈青黛肯定地点点头。
两人从故衣居走出,坐上马车,一路前行。
弄清梦柳公子三年前在登州发生何事,对案件或许有很大帮助。沈青黛寄了希望于谢无容,没料到他也不知其中细节,反而多了条线索。
纷乱的线索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散落在地,等待被一一捡起,连成一串。
只是,需要时间,或许是很长的时间。
见沈青黛一直凝眉,赵令询开口道:“若你还是想弄清三年前发生了何事,只怕要跑一趟登州,我回去便差人去,只是来回恐要十余日。”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如此。
马车很快驶进城内,道路两边杨柳低垂,想起梦柳公子的春柳图,沈青黛怅然若失。
她漫不经心道:“杜禹华从二公子房内拿的那幅春柳图,你说,会不会是梦柳公子以前的画作?”
赵令询接道:“即便真的是他以前的画作,又能说明什么呢?”
对啊,能说明什么呢?
最多证明梦柳公子也曾是平庸之人,勤能补拙,诚不欺人。
可终究对案件,毫无用处。
临近正午,他们奔波了半日,赵令询提议各自暂且回家休整。
沈青黛因昨日未曾好好休息,满口答应。
一回府内,翠芜便拿着衣裙递上。
“小姐,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昨日那两位小姐又来了,正在花厅等着呢。”
是刘落香和洛霜,可她昨日已经答应会携画参加雅赏宴,她们还来做什么?
沈青黛换下衣衫,款款离去。
刘落香和洛霜满脸焦急,正不停向门口张望,一见她来,纷纷起身。
“两位姐姐,今日怎么得闲前来?”
洛霜抢先道:“沈小姐听说了吗,梦柳公子的蜉蝣图出现了。”
沈青黛浑身一震,蜉蝣图竟然这么快出现了。
当日,蜉蝣图随着梦柳公子身故一同消失,他们怀疑,是凶手杀人的同时顺走了梦柳公子的新作。
如今,蜉蝣图突然出现,那极有可能,凶手现身了。
僵持几日的案件,终于要迎来新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