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克
“你是说,皇后中毒?”
皇帝的话里满是愠怒,沈语娇跪在他面前,帝王的威势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她微微屏住呼吸,稳定心神答道:“是。”
“什么毒药?”
“回父皇的话,并非毒药,而是吃了相克的食物。”
沈语娇解释道:“儿臣查阅了母后近几日以来的膳食单子,发现上面有以鹅肉烹制的菜品,而年节期间,坤仪宫的瓜果之中又常有柿子一物,二者同食,便引得急症。”
皇帝闻言不语,沈语娇停顿片刻,继续说下去:“儿臣在江南之时,曾随祖父下田亲事农桑,因此,儿臣自小吃过许多自家产的瓜果,幼时也曾因不知这个忌讳而同食了鹅与柿子,故而在看到母后的食单后,便想到了这上头。”
“可严重否?”皇帝沉声问道。
“母后年节总领后宫,大约是因着劳累,这些日子进食也不算多,也幸而未曾多食,并没那么严重,儿臣按照古书记载,已经让人煎了绿豆水给母后服下了,如今母后已无大碍。”
“那既是并未多食,又怎会病重至整个太医院来问诊?”
“这便是儿臣要禀报之事,”沈语娇虽是低着头,但神情却分外郑重:“虽说如今是冬季,瓜果种类较之夏秋少了许多,但这柿子,却是每日变着法的出现在坤仪宫,鲜柿子、脆柿子、柿饼等等,而鹅肉也是一样。”
像是生怕皇后吃不到这两样东西。
“这两样菜品与瓜果原本并无不妥,若是分食也无大碍,但就只不能短时间内同食。儿臣祖父曾在医术中遍寻,后翻到一本古籍才得知,鹅肉是热食,柿子为寒食,二者同食便会引起肠胃不适,更有严重者,甚至可能因此身亡。故而,尽管母后年节所食不多,但每日都吃这两样,所积毒素也并非一二次可比拟。”
江琛的原话是:“鹅肉是全价蛋白质,与柿子中的鞣酸相遇,易凝结咸鞣酸蛋白,在人的胃里发生凝固,就会变成不易消化的团块,聚于肠胃中,继而导致腹痛、呕吐或腹泻等食物中毒的症状,也正因为这个,严重者甚至会导致死亡。”
沈语娇垂下双眸,能说的她已经全说了,再多的,她不说皇帝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果然,沉默片刻后,皇帝开口道:“此次太子妃侍疾有功,当赏,太子妃可有什么想要的?”
闻言,沈语娇双手覆于地面叩首,恭敬答道:“为母后侍疾乃是儿臣之本分,儿臣并不敢邀功,只愿母后能早日康复,凤体安泰,才是我大夏之福,还请父皇应允,能让儿臣留在宫中几日,直至母后痊愈再回东宫。”
“好,你既有如此孝心,那便随你吧。”
皇帝来得快去得也快,沈语娇带着一众宫女将人送走,她跪在最前头,看着一点点消失的影子,一双手也懈了力道缓缓舒展开来,木槿将她扶起时看到紫红色一排的指甲印痕心下一惊,随后连忙用袖子为她遮掩。
沈语娇心里很清楚,皇帝此番离去,后宫必将再不安宁,她本想立马出宫,离开这诡谲旋涡的中心,但考虑到皇后如今的身体状况,她也是实在不敢放心交给别人。
如今,坤仪宫和东宫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如若皇后醒不过来,那么下一个倒下的,便不知是她还是江琛了。仅仅一夜过去,却让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身在皇家的危险。
这是一场被她低估了的棋局,若是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而身在局中的他们,极有可能粉身碎骨。
得知沈语娇顺利留在宫里,江琛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他让祝余通知木楠,太子妃的换洗衣物收拾好便可送进宫里去了,祝余退下后,江琛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隐隐出神。
沈语娇要留在宫里一事,他原本是不同意的。
如今在江琛眼里,皇宫便与龙潭虎穴无异,而且也不知道她昨晚经历了什么,今早一见,整个人憔悴不堪,临走时两人握了下手,她整个手都是冰凉的,而他在坤仪宫里甚至热湿了里衫。
但最后他还是被说服了,沈语娇的原话是:“我如果走了,皇后再出什么差池,没人能承担这个风险。况且......我们眼下实在是太被动了,就算你是太子,沈小姐身负凤命,可瞧着,也没什么人忌惮。”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这个太子妃身份立起来的倚仗。”
而宫里最大的倚仗便来自皇帝。
所以,她留在了宫里。皇后病倒是把双刃剑,只要挺过危机,便没人敢将这位江南来的太子妃再当成吉祥物,但同时,却也再无法抽身这皇宫的诡谲争斗之中。
本就是胎壁极薄的茶杯,江琛略一用力便碎了一手的瓷片,他看着桌案上的奏折,眼神里翻涌着再也藏匿不住的怒意,沈语娇的话让他惊觉,这一方棋盘他们两个早已置身入局,而他竟在此刻才感知到深陷泥沼无法挣脱的无力感,他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时候。
静坐良久,江琛看着手心的血水,内心已然归于平静,他扔掉碎瓷片,随手拿了方帕子简单包扎了下,提笔略一沉吟,随后字字慎重地开始写起两税法的奏折。
次日,早朝。
“启禀圣上,据地方官府上报、各县主簿所撰写的本季度税务收资来看,因着入冬以来北疆、辽东、渤海周围多地深受雪灾所扰,而南方也在秋收时节因涝灾而收成下降,于往年定下的赋税,却给今年的百姓带来了很大的生存危机,臣依旧主张昨日的立场,认为当下应调整赋税,以慰民心。”
众官员最关心的果然还是赋税调整,今日一上朝便读档了昨日的争辩,双方大臣各执一词。
“陛下,今年收成虽不好,但年前桓王殿下已带领众官员为百姓布施炭火,朝廷又拨款予以钱粮抚慰百姓,如此之下,百姓去年的年冬也过得尚可,赋税涉及国之根本,臣以为不可贸然调整,且不说去年朝廷施恩动用了多少国库,只说这赋税调整之后,这农商之间怕是要失衡。”
皇帝坐于龙椅之上,眼见着众人议论纷纷,却不表达任何意见,直到两边的争执逐渐激烈,甚至有些官员有了要在大殿之上失仪的举动,他这才淡淡开口道:“太子怎么看?”
江琛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我朝当下的赋税比例尚可,无需大幅度下调,若下调太过,虽保证了民生,但却无法充盈国库,若我朝面临战事、天灾便无法及时应对。”
“冬日严寒,且遇上农歇,这个时节的田地没有出产,除此之外,冬季北方多天灾,在此时节收税,确实对百姓的生计有着极大的影响,而春季伊始,是百姓开始种子粮食的季节,粮食到了夏季、秋季会分别成熟。”
“因此,依儿臣看,不若将每年征收赋税的时间统一改为夏秋两季征收,一是保证了进入到冬季年关的时候既有盈余也可不必担心赋税之忧,能让百姓们过个好年,二是在夏收、秋收之时,百姓手里较为富裕,若是在这时征收赋税,也不会影响到当下的生活质量。”
说罢,江琛再次躬身一礼:“诸位大人所言,皆为朝廷所需考虑的问题,儿臣以为,原本赋税的制度并不需要大改,只需将诸位大人所提到的问题,再结合以民生的实际情况进行修改即可。”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寂静,皇帝沉吟半晌,随后露出赞许的神色:“太子回去后,将这调整的内容写个折子,务必要详尽。”
“是。”
江琛站直了身子,微微一侧头,便与桓王的视线碰了个正着,两人都好似心中早有预料一般,同时展出一个礼貌的笑来。
早朝散去后,江琛并没有跟着众人一同出宫,而是径自去了御书房。
在御书房里侍候的冯公公听得小太监的传报,立马轻脚快步地朝外走,心中不由地想着:这么些年了,每回太子来御书房都是因陛下召见,这还是太子头一次主动求见,想来陛下定会高兴。
“殿下,”冯公公脸上堆起恭敬的笑来,“陛下这会儿就在里头,您直接进去就行。”
江琛握着两税法的奏折,手不由地紧了紧,随后抬脚迈入殿中。
皇帝将手中的奏折看完,缓缓放在手边,看向江琛的目光里满是赞许,他一边摩挲着上头的纹理,一边点头道:“内容详细,条理清晰,太子大婚之后不光在书法上有长进,在政务之上也颇有进益,看来这先成家后立业是没错的。”
这赞许之言若是放在几天前,江琛或许还会因此忐忑不安,但放到今天,他却半点紧张都没有了。
“是,儿臣前些日子同太子妃闲谈时得知,太子妃幼时曾随同沈老国公下田事农桑,儿臣在农耕上虽不曾躬亲,但和太子妃聊过后也了解了许多这农事上的要点。”
江琛虽是颔首应答,但却语气沉稳,气定神闲,皇帝见他如此,心中更加满意欢喜,他冲着江琛招手道:“来,太子陪朕看看这一处......”
傍晚时分,江琛前脚刚从御书房里出来,后脚便有捧着赏赐的小太监将其送到东宫的马车上,江琛一路朝着宫门口走去,所经之处就算不特地去看,也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侧目礼,行至马车前,他给了祝余一个眼神,随后便径直上了车。
马车很快驶离宫门口,江琛坐于车厢里,双手不自觉地把玩起拇指上的扳指来,皇帝的赞许、众人的注目、那一车子的赏赐,想到这些,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今日留下来,就是为了告诉皇帝,他如今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太子琛了,皇帝的太子是否聪慧,还是只是为了守拙,他都不关心。
他如今只想有能护住沈语娇的能力,他想要他们都能好好地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食物相克参考生物相关,鹅与柿子同食虽然不至于有皇后这么严重的反应,但确实会造成食物相克、身体不适的状况,严重者也确实会食物中毒,柿子不可同食的东西还是蛮多的,大家年节期间饮食要注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