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脸上的表情扭曲着，很快平定下来，只黑褐色的眼睛里隐约还能见到一点不属于这个身体的灰绿色。

“真难吃。”

姜溯站在飞艇中部，视线匆匆掠过已经空荡的驾驶席。

她没有对口味发表任何评价，尽可能让自己忽视杨平的非人表现：“所以，你在干什么？”

“嗯…劫持飞艇？”杨平熟练地接管了飞艇的飞行系统，单手握着方向杆，有些莫名其妙：“我表现的很不明显吗？”

姜溯表情镇定，背后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你劫持飞艇是为了为了疫苗？”

“疫苗？”杨平不以为意，“不全是。”

“师姐第一次任务，可能不清楚执巡队的情况。”他淡淡道，“护送一批疫苗而已，虽然疫苗难得，但不会让执巡队派出几千人撒到古绛区。”

“每三小时换班一次，每五百米两个实弹岗，下水道都要筛一回。”

姜溯问：“那为什么我和屠妲还会遇到污染物？”

“因为上一班执行人和协作人也是蚀心者。”

杨平没有看姜溯，黑褐色的眼珠盯着飞艇驾驶屏幕上的实时显示：“我们都是临时得到的消息，仓促之下也就找到这一只光学途径的E级。”

“如果他们押运的只是疫苗，在师姐你发现污染物的时候，防卫炮就已经隔着几公里开炮。不出五分钟，十几艘巡逻艇就会把这栋楼包围的结结实实。”

“师姐不是问我，为什么执巡队来的这么慢吗，”他转了过来，“因为他们在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重要到哪怕一只E级污染物就在押运路线周边，他们也不敢分出一点精力来应对，甚至要让师姐这个见习人员跟着屠妲这个军校实习生来处理。”

姜溯明白了。

如果没有杨平口中“更重要的任务”，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完成见习任务，靠着那个E级污染物踩稳进入执巡队的第一步。

投石问路，她是用来测试执巡队反应的石子。

杨平注视着姜溯：“师姐有什么感想？”

“我在想，很显然…”姜溯表情平静，不见波澜，“你测试出来了，但你没有办法解决。”

杨平的表情僵了一下。

“不然你就不会和我坐在这里聊天。”姜溯看了眼杨平。

“师姐说话真是不留情面，那你觉得，”杨平撇了撇嘴，“现在怎么办。”

姜溯：“……你问我？”

“对不起，忘了师姐刚来。”给了姜溯一个软钉子后，杨平转了过去，脸上却没有多少抱歉的表情。属于驾驶员那张宽厚的脸上带出了一抹奇怪的笑。

姜溯看了眼时间。

上午十时三十分。

见杨平实在不像是要把她中途放下来的样子，姜溯开口：“还有事？”

没事她要回去交见习任务了。

“别急啊。”杨平漫不经心地回复她，“虽然找不到那条秘密转运的路线，但也能给执巡队找点乐子。”

“我们也准备了些小礼物。”他没有回头，手指了指货舱后方，“师姐帮个忙，把东西放进冷藏间。”

姜溯拎着枪往飞艇后方货舱走去，看到了杨平说的“礼物”。

货舱由三个区块组成，前部为存放小件货物的区域，规规整整排列着两排货架，舱壁上配置了防火的灭火瓶。

沿着狭窄的通道往后，中型货物区域被放平，一个模块化的冷藏间组件被固定在货舱尾部，左右都和货舱本身的结构紧密嵌合。严实的大门缝隙里隐约带着寒气，门上则挂着一个显示2度的实时温度屏幕。

“礼物”被杨平随意地甩在了冷藏间的门口，白色的盒子上贴着一长串的编码。

盒子并不大，却意外地沉重。

姜溯旋开冷藏间的门，看到的却是一片空荡，原本应该放在里边的疫苗早已不知所踪。

她在杨平的注视下弯下了腰，手将要触及“礼物”外壳的时候顿了一下。

那串编码下边写着一排小字。

【蚀心症疫苗】

【储藏要求：2-4度冷藏，避光储存】

飞艇内部恒温恒湿，远远高于它的储存要求。

这是一箱假疫苗。

姜溯面无表情地当着杨平的面拿出了黑色手套给自己戴上，在那道颇有些遗憾的视线里，将沉重的疫苗储存箱搬进了冷藏间。

她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系统关于“仙尊首徒”的评价是多么精准。

这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她被杨平默认为蚀心者阵营，却并没有被真正接纳为队友——所以他才会反复的，以一种近乎调侃戏弄的方式来试探这位仙尊弟子的能力。

甚至是明目张胆地给她挖坑。

这也难怪，没谁会喜欢空降上司，还是什么都不懂的那种。

姜溯从军用的空间机械钮中取出了饮用水，当着杨平的面开始擦冷藏间门转轮上的指纹。

杨平的视线更遗憾了。

姜溯嘴角抽了抽，将视线移向飞艇内的监控。

“剪了。”杨平懒洋洋地敲了下屏幕，将姜溯的注意力拽了回来，“师姐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姜溯声音冷淡，开始擦拭地面上的鞋印。

杨平托着腮，驾驶员宽厚的面庞上是他惯有的笑眯眯的表情：“怎么把那箱疫苗带回去，师姐既然是仙尊首徒，一定能有办法吧。”

这关她什么事！

头一次见到这么清新脱俗，毫不掩饰的道德绑架，姜溯不得不再次确认对方不是开玩笑：“你让我把疫苗带回去？”

杨平点头。

“办不到。”姜溯说，“第一，我没办法解释我为什么在被劫持的飞艇上。”

“第二，我没办法解释被你吃了的驾驶员。”

杨平：“但我们可以伪装。比如……你发现了这艘飞艇——然后你走进来，看到了疫苗，然后上交了。”

姜溯面无表情：“第三，我没办法解释污染物去哪了。”

不提污染值异常，这架飞艇里到处都是蜿蜒的血迹和S型爬行痕迹，一看就是被污染物光临过。她拖了半天地，都不敢保证地面上再没有第二枚自己的鞋印。

早知道就不上来了，要是被人发现自己来过这艘飞艇，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姜溯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却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如果她无法解释自己上来的痕迹，那么杨平作为一个在执巡队内的蚀心者，一个典型的二五仔，他肯定也想到自己会留下的痕迹。

他怎么解释？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打算解释？

姜溯眉心微蹙，如果以此为前提，那么杨平刚刚的行为就很明朗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解释留下的痕迹，让她来想办法解决，只是戏弄她。

他所做的都是在“仙尊弟子”这个身份下的试探，不会为此破坏自己身为执巡队内临时调查员的身份。

姜溯若有所思。

她放下手里的清洁工具，踩过地面血迹径直走到了杨平身边。

“嗯？师姐这是有办法了吗？”杨平坐在驾驶席上，仰头看了姜溯一眼。

姜溯沉默片刻，提起了另一件事：“刚刚星舰港那边的爆/炸是你做的？”

杨平一下子没了兴趣，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飞艇的方向杆：“是。”

“你一直在我和屠妲头顶，怎么操控——定时的？”她语速不快，像是带着些好奇的征求意见。

见杨平点头后才慢吞吞地继续说：“我合理推测一下，你在这艘货艇上也装了定时的炸/弹吧。”

“有什么能比得过执巡队刚进入货艇拿到疫苗，货艇就直接炸了的惊喜？说不定他们还会为了抢出疫苗而付出一些代价……你是这么想的吧？”

姜溯盯着杨平此刻褐色的眼睛，在他的反应里看到了答案：“你让我想办法，是想看看我会不会蠢到接手？”

面无表情的驾驶员脸上拧出了一个浮夸的微笑：“师姐真是聪明，我的确是想试探一下师姐。请原谅——”

“虽然您是仙尊弟子，但您总得让我们看看您的能力。”驾驶员粗哑的声音被杨平压得轻柔。

“那我算通过你的试探了吗？”姜溯不置可否，“你们的炸/弹放在哪了？驾驶席下边？我们怎么脱离？”

“普通的单质化学炸/药而已，只不过离燃料仓近了些。”

杨平笑眯眯地解释，一只手按在了紧急通讯按键上，正要和空管取得联系：“师姐不用急，舱门口就有应急防护盾……师姐？”

他看着直接扭头走到舱门处摘下两枚应急防护盾的姜溯，有些迟疑：“？”

很好。

姜溯勾起嘴角。

她将两枚巴掌大的，只有一个按键的应急防护盾握在手里，毫不犹豫地打开其中一枚。

杨平茫然地看着她拔出了身后的含光剑，将另外一枚防护盾扔出货艇舷窗。

“你疯了？！”

技能，刺剑！

系统内的剑阁初级剑法（1/21）瞬息亮起，透亮如水的寒光带着她的手臂，以雷霆万钧之势扎入了面前的货艇甲板，直刺货艇的电路总控。

线缆被剑刃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分开，带起一连串的火花。

在杨平惊愕的目光中，火花一路炸到了燃料仓。

她被巨大的推力从舱门口直接推飞了出去，带着应急防护盾坠落。

冲到舱门处的杨平脸上被一群蠕虫包裹住，露出了她熟悉的灰绿色眼睛，随即被火光吞噬。

姜溯比了一个中指：“——！”

忍你很久了！

挽住长发的便携式闪光弹和姜溯一同坠落，散开的长发如同一面黑色的，被烈火烧焦的旗帜在风中呼啸。她伸手抓住了细棍一样的闪光弹，狠狠甩到了已经爆出炽烈焰光的货艇上。

应急防护盾在落地的一瞬间形成缓冲软垫，将她平稳地送到地面上。

现在，她不需要解释污染物去哪了，也不需要解释驾驶员去哪了，更不需要解释飞艇上为什么有她的痕迹——飞艇带着杨平，带着那些假疫苗和乱七八糟的线索一起炸了！

姜溯仰头看着空中爆裂的货艇，露出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舒心的打开信息终端，让灵光导航到最近的星轨站台。

天空上的火球燃烧着坠落。

街道因为军事行动而清场，连下水道都干干净净。

道路两侧的高层建筑带着各式各样的屏幕，此刻都在禁令下熄屏。

一条细小的肉芽砸在了高层建筑的天台围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