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皆被云遮挡，今夜只有北风在卷席着旷野，留下一片萧瑟，像是在为明日的旷世之战提前吟诵悲歌。

昱国，晟国，琰国，三足鼎立延续了数百近千年，明日这个局面就要被彻底打破。明日，昱国就将攻破晟国皇城，吞并晟国，成为前所未有的第一大国，离一统天下只剩下一步之遥。

李曦站在城楼上，她身着金鳞软甲，头戴龙簪束发，身后披风飞扬起舞，她站在那儿就像是那独一无二散发着耀眼夺目光华的艳阳。

她目视着前方，眼里是明日必胜的信心，但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皇姐。”宣王李沛走了上前。

李曦转过身，还未等他走到面前，便问道：“他可愿意来见朕？”

李沛得意道：“那当然，他已经到了，你也不看是谁亲自出马的。”

李曦还未等他把话完全说完，就抛下了他往前走去。李沛嘟囔了一声过分，便也跟上了李曦的脚步。

快步走到皇帐外，李曦掀开帐帘，第一眼就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定在了里面那人的身上。他穿着一身雾紫的便服，坐在案桌边什么都没做，安静地等待。他脸色不太好，看着有些憔悴，但就是这样，在李曦的眼里，他仍旧是一轮独一无二皎洁无暇的明月。

“虞相。”

李曦不像带着笑脸的李沛，她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只是那火热的想要融化那轮明月的眼神，难以掩盖。

虞清泠转向李曦跪下行礼：“晟国丞相虞清泠，参见昱国陛下。”

李沛上前扶他站起来，寒暄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行这些虚礼做什么？你跪她干嘛？我都不跪的，除了上朝的时候没办法。”

“小沛。”李曦喊了他一声提醒他话多了。

李沛看了李曦一眼，然后不情不愿退回到了李曦身侧。

李曦自己先在主座上坐下后，道：“虞相，坐吧。”

待他坐下后，李曦又道：“你能想明白就好。以你之才，你若愿意来昱国辅佐朕，朕不会亏待你的。都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你不该给必亡的晟国陪葬。”

虞清泠浅浅一笑：“昱国陛下，你弄错了。我今日过来，是来谈条件的，但不是谈我去昱国当官的条件。”

“哦？”

虞清泠看向李曦，他依旧带着浅笑，淡淡道：“若我明日依着我制定的战术开战，就算我败，我也可以让你军死伤过半。”

李曦冷笑了一声：“你现在手里的人，五万都不到吧？朕可是有四十万大军。朕麾下人才济济，可你们晟国，除了一个你，哪个不是废物？”

话虽说得狠，但李曦的气势里却有一丝不自信。攻打晟国，她御驾亲征也已经有了小半年的时间，她深知虞清泠战术诡谲智计无双，若不是晟国的朝堂实在是拖累他，他不可能会输给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和虞清泠当对手。

若他真的有办法四两拨千斤，以五万人让她折损二十万，那之后……

虞清泠看破了李曦的心思，轻声道：“若是你吞下晟国后，你的军队短时间内再无作战之力，你猜琰国会不会趁虚而入，最后宇文昭会不会坐收渔翁之利？”

李曦知他所说不是危言耸听，但表面仍旧稳如泰山。

虞清泠又道：“我知晟国的气数尽了，我明日可以放弃抵抗。”

“那你想要什么？”

虞清泠俯身行了个礼：“我只求陛下保证，明日入皇城后善待晟国百姓，善待晟国兵将，至于那些朝臣，你若觉得不好用，罢免了就是，留他们一条性命。”

李曦起身走到他身边，扶了扶他。

“就这些吗？你不说朕也会的。那你呢？你自己想要什么？”

虞清泠听她答应了，对着她轻松释然地笑了笑，又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册，走到李沛面前，把书册交给他。

“宣王爷，你和媛媛成亲也快两年了，我还从没有送过你什么。这是我这两年带兵的一点所得经验，或许对你未来会有帮助，还请不要嫌弃。”

“当然不嫌弃。只此一份吗？别人都没有的吗？”

虞清泠轻轻笑了笑：“只此一份，别人都没有。”

“那可太贵重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研习，好好珍藏。”

在李沛开开心心地收下后，他又道：“听闻媛媛有了身孕，明日我的死讯你先瞒着她，以后找机会再告诉她吧。”

李沛愣住，转头看李曦，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惊愕。

李曦几步走到虞清泠身边，道：“虞相，朕不想这么说你，但是你觉不觉得你有一点愚忠？以你的才华，你活着和朕联手，定能让晟国重新变得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你为何要选择与晟国一起覆灭？”

虞清泠笑了笑：“那如果是你，假如今日是昱国被晟国所灭，我来招揽你，你会选择来晟国入朝为官吗？”

“朕和你不一样，朕是皇帝，你……”

李曦没有再说下去。

自己是皇帝，但是他，在如今的晟国，他虽为相，却早已是整个王国的支柱，他若叛国，无异于是国君叛国。

虞清泠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又拱手行了个礼：“你既然已经想明白了，那就无需多言了，明日我会遵守承诺，不作任何抵抗，也希望你遵守承诺。”

虞清泠说完就转身离开，还未走出几步，脚步一滞，抚手按了按额头。

“虞相？”

他倒退了半步，向后软倒了下来。

“清泠！”李曦上前接住，他倒在李曦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李沛去喊人请随行御医后，李曦把他抱上了皇塌。

看着床榻上的人，他脸色苍白，唇色也浅淡得有些病态，气息浅浅弱弱。

李曦想着他刚才决绝的态度，握住他的手：“虞清泠，你和天下朕都要。”

“皇姐，周御医到了。”

李沛带着李曦在御医院的心腹周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李曦抬手制止了准备行礼的周御医。

“不必多礼了，你快来看看他怎么了。”

周御医摸着虞清泠的脉象，眉头越皱越紧。

“陛下，虞相他脉象极虚，气血亏损严重，心脉也有一定程度的受损，应是常年过度劳心费力所致，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象。”

李曦还未说什么，李沛先道：“皇姐，那他……明日他若真的宁死不降，我们用那个方法，他的身体受得住吗？”

李曦对着周御医问道：“若明日，用那个方法，你能保证他平安无事吗？”

周御医为难道：“若是身体康健之人，微臣有十足的把握，可虞相他……臣只敢说有五成把握。”

“皇姐，那我们明日还要不要……”

“让朕再想想。”

“报——”皇帐外有人道“陛下，宫里有书信传来。”

李曦起身出去，李沛也跟着一起出了营帐，待处理完宫里的事情回到皇帐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虞清泠早已自行离开。

回到帅帐的虞清泠依旧身体虚乏，但他并未准备休息，而是把几个领兵将领喊到了帐子里。

虞清泠对着跪在他面前的几人抬了抬手：“都起身吧。”

“谢丞相。”几个将军都站了起来。

虞清泠轻轻道：“明日昱国四十万大军会进攻皇城，我军只剩下四万余人，纵使是我，也无力回天了。”

站着的几个将军都低头不语。

虞清泠又道：“明日我会留下，你们都散了吧，今晚就走。”

几位将军又齐刷刷跪了下来。

“丞相，您不走末将也不走。”

“丞相，末将愿意与您同生共死。”

“丞相，末将愿意为了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虞清泠走过去把他们一个个都扶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们逞一时之气。到了现在，我也做不了别的了，唯有让你们还活着的人活下去。”虞清泠说着笑了笑“我不需要谁为我而死，若你们真的想最后为我做些什么，那就为我好好活下去吧。”

“丞相！”

几位将军都是天乾，都说天乾有泪不轻弹，可此时他们几个都在虞清泠这个地坤面前控制不住自己流下了眼泪。

有位将军哽咽着倔强道：“我不管您说什么，只要您不走，我便不走。除非您愿意走，那我就跟着您，此生保护您直到我死。”

虞清泠见劝不动他们，冷下了声音，道：“众将听令。”

几位将军同声道：“末将在！”

“全营解散。明日天亮之时，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人还出现在营地里，都给我好好活下去。这是我的最后一道军令，你们务必要遵守。”

两个时辰后，虞清泠腰间悬挂着一柄宝剑走出了城门，身后城门缓缓关闭。全营除了他自己，最后的两人也将在关上城门后离开。

他看着远方那还未现身已经散出了万丈光芒的朝阳，长舒一口气，肩上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了。这十年的时光，如今已是过往云烟。

对于天亮之后要发生的事情，他没有丝毫恐惧，有的只是轻松。

终于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