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4】
太液湖的水花惊溅一处,沉声闷响。
那人坠入湖后,往水中猛然扎头,便要顺势而逃。
二楼的甲板处,周焰眸中冽厉如炬,疾风般地瞥过了几处攒动人头。
另一家游舫处的几名男子随之面色森冷起来,走动几步,只见那身上的云锦长裳迸裂开来,亮出里头的飞鱼服。
几人腰间佩刀在手,蓄势待发。
周焰见此,已全然准备就绪,飞身朝那甲板暗角处的余孽一并杀去!
他身手极烈,几名小厮打扮的男人见同伴已然坠水而逃,眼珠一动,随之效仿而去。
却在他们一道朝水下钻去之时,周焰眼尾勾起冷笑。
他朝那隔间的屏风扫去一眼,里头坐着的身影正对着他的方位,见她纤细的脖颈微微昂着,倒是无一丝惊慌之举。
这番泰然模样,再一瞧她身旁一众影子,周焰不自觉地眼角轻挑,随后拿起腰间的绣春刀飞身从林府画舫跃下。
于此同时,数名锦衣卫跟随其后,飞身朝那湖面而去。
两架游舫此刻遽然解开,顺着水流错身启程。
锦衣卫一行人闹得动静并不算大,再者画舫晃动而行时亦有水深涌动,以至于一楼众人听得一些响动也并不真切。
二楼小厮除去周焰要捉的那几人,已不剩几个。朝云偏头同春莺低语了几句后,春莺这头便携着青鸾的贴身婢女从隔间而出。
“绾绾……”青鸾攥紧了朝云的袖侧,一双漂亮的杏眸泛起慌乱。
知晓她自幼便胆子小,朝云覆上她的手背安抚摩挲,弯唇笑道:“阿鸾别怕,锦衣卫办案罢了,今日之事与咱们无关,你且安心赏湖看花即可。”
青鸾靠着她的身子,浓睫微颤,渐渐地平复下心绪。
此刻的画舫已往前行了好些,朝云侧眸之际,窗外已然换了一副景色。
外头与画舫小厮交涉一番的春莺携着林府婢女而归,朝着朝云略一颔首,朝云会意一眼予她。
这番游湖,直至橙红光束照漫天边,才靠岸而停。
走时,作别林府女眷后,秦朝云瞧了太液湖两岸片刻,才收回眸光转身携随从上了自家马车。
宝马香车碾过邺都的石板路,行在乌衣巷的主干道上。
“夫人才叫您回都城后,多独善其身,您这边何必管那锦衣卫之事呢……而且他都不曾给您道谢。”
车内,春莺眼中泛起担忧,与朝云说着话。
女子纤细柔荑搁在主位榻旁的边沿之处,眼眸含笑看向春莺,“你这丫头何必心急呢,你且等着,我这番举手帮了他,他会记得的。”
二人隐晦曲折地一番谈论听得一旁的冬泱脑中混沌,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朝云瞧了一眼,只觉委实可爱。
朝云打开一旁林府相赠的点心伴礼,捻起里头一块小糖酥塞进冬泱的口中。
“得了,你也吃一块,回头勿要同旁人提及此事。”这头,她喂完冬泱,又捻起一块递给春莺。
见春莺垂眸接下,她也便拍了拍手,倚着那窗棂旁的沿边,闭目小憩。
行路的风吹动靓蓝色的车帘,露出一点隙缝。
金乌西坠,橙红的暮光洒在地面,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地蹄声。
她眉间微蹙,掀眸瞧去,只见一旁疾驰过一队骑兵,青天白日里如此疾行……
蓦地,她瞧见那一列清一色的队伍中,出现一名飞鱼服的装束,瞬即想起了今日周焰等人擒人之事。
朝云思及此,将车帘拉上。
回到国公府已是酉时三刻,朝云自马车而下,步入府门。
方从游廊穿过之时,便迎上从国子监下学归来的君琊。
姐弟二人一碰面便相互打量,君琊的目光沉沉,故作玄虚地绕了朝云一圈。
朝云眉间一抬,腿一屈便踢了他一脚。
“秦君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少年吃痛一声,利落齐整的浓眉皱在一堆,怨念地看向朝云,声音弱了下来:“人家不是听闻阿姐今日去太液湖泛舟赏花了吗……”
“那又如何?”
“又听闻今日北镇抚司的那群锦衣卫抓了几名叛乱胡人,也是在那太液湖,做弟弟的瞧瞧你可有受伤!”他说到这,声音又洪亮几分,眼中蓄起委屈,“阿姐,还不识好人心……”
听完他一番真切话语,朝云展了眉头,眼眸微闪,抬手去扶君琊的手臂,君琊没好气地躲开,下一刻便感受到一缕透着危险的目光,他不待思考地立即让朝云挽上他的手臂。
“君琊啊,你在国子监怎么消息这般灵通?阿姐在那处竟都不知晓此事。”她温声软语地同君琊一道走向内院。
君琊语气颇有些骄傲地回她:“这还能有我邺都百事通不知晓的事?阿姐可莫要小瞧我了。”
这小子……朝云略感无言地斜他一眼。
不过秦君琊善爱广交好友,对这举国众多消息皆是能探听得住,尤其是那坊间小道流言……
思及此,他知晓这些消息,也没什么稀奇的。
“阿姐,幸好你今日未曾与那锦衣卫碰撞,咱们还是少和那群人打交道为好。”君琊还在喋喋不休地同她讲话。
她微仰头看君琊一眼,少年蹿个儿十分快,半年便已从同她差不多的身量,长至比她还高出大半个头。
“你对锦衣卫颇有些偏见啊,秦君琊。”
这语气,这斜眼。
朝云想起从那日宫宴起,只要一提及锦衣卫,君琊就是这幅颜色。
被她直说,君琊也毫不掩饰,反倒十分愤慨地说道:“阿姐不知,锦衣卫自那活阎王掌管后,简直是太过瘆人了,前段时间的铜都一案,那刺史虽是该死,但也该按律处置,活阎王倒好,直接给人就地杀了!简直是视律法如无物!那些御史台的大夫们就该去弹劾他,陛下还……”
朝云听他最后一句,眼角一跳,随即斥声道:“你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儿懂什么,少议论朝政,等你考取功名再高谈阔论不迟。”
他翕动嘴唇还想再说几句,被姐姐一瞪,君琊便哑然耷拉下来了。
姐弟二人行至正堂用晚膳,方坐下,便听外头传来父亲秦国公的声音,朝云压低声音道:“秦君琊,有些话不准在外头胡说!但凡被有心人听了,不知要背后打什么算盘,届时可会害了父亲与我们秦家,可知晓?”
听她如此正言的与自己说话,君琊眼眸微动,乖巧地点了点头。
因着秦夫人还在山上寺庙小住,约莫还有三五日才归,用膳之时,也只得父女三人。
秦国公是个温和又略带点憨实的男人,饭桌上问了几句朝云半年过得如何,又问了几句君琊学业如何,便也没再多说。
晚膳后,秦家众人各自回了屋内。
朝云坐在暮云轩的庭院中,屋内尚未取冰,还有些闷热。
晚间的小院内,又徐徐凉风吹过,朝云手中拿着一卷竹简随意翻看着,这是她从雍州书馆中淘来的一些奇书异志,拿来打发一些闲暇时间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屋中此刻已取了些冰,通了丝丝凉气。
但春莺和冬泱二人还是没去唤她,因着她是一看这类书卷便可沉迷其中的,此刻将她打搅了定然是要不悦的。
待又阅了一卷后,朝云才感到身上还泛着一层汗腻,她有些不适地收了书卷,目带乏意。
“取水沐浴。”
净室内,水雾缭绕,女子自水池而出,一截皮肤在那雾气中若隐若现,透着如玉光泽。
冬泱替她将寝衣穿戴好,二人从净室走出,回了房中。
一番收整后,朝云便吩咐了婢女们退下安寝,外头已是月色沉寂的时分。
朝云撂下床幔,双腿并抬上榻,未盖被褥,露出她圆润白皙的趾头,因犯了困,眼瞳之中也泛起惺忪水色。
她靠着床栏,正欲躺下,便瞧窗棂处似隙开了一条细缝。
顿时困意消散,眸中微沉。
暮云轩的女婢们向来细心,隙开的窗断然不是她们未阖上所致。
一时之间,朝云脑中闪过多数思绪,也只片刻,她便沉静自如,朝着那窗棂处出声:“既已来,何不现身?”
她话音一落,那头果真透出一道黑影。
“周指挥使。”她的目光落在黑影腰侧的一处投影上,语调也松了许多,隐约可听出一丝笑意。
这般点名道姓,周焰自然也不再隐匿,他将窗叶推开,月光渡在他的身上。
还是那身白日里的装束,看来他尚未来得及回府,便已至她的暮云轩了……
周焰的视线投放在床榻上慵懒倚着的女子身上,正面瞧去,可看到她艳丽的眉眼,此刻望着他时泛着一点轻浮之意。
周焰不知她是本来就生得这幅样子,还是故意挑逗于他。
每每与她相遇,都能使他心中蹿火。
思及此,周焰的眸光也幽沉下去,冷声开口:“郡主怎知是我。”
“今日,我只帮了你一人。”她倒是回答挺快,眉眼中似笑非笑的。
这般快的邀功,周焰微噎,目光欲从她的身上转移,却无意瞥见她裙衫凌乱下露出的白玉脚踝……
这女人……
他剑眉微压,声音不自觉间也哑了半分:“郡主可知今日在下擒拿之人,所谓何人?”
朝云早知周焰会来找她兴师问罪,却未曾想过这般快速,竟在今夜。
不过此人这多疑的毛病,倒是不太讨喜。
“本郡主既帮了你,周指挥使不道谢也就罢了,今夜还以这般姿态问罪本郡主,是哪里来的道理?”
女子难得不悦的语气陡然回响在这处静谧屋中。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琢她的话语。
随后还是生硬地同她揖拳作礼,语气泛泛:“郡主可还满意?”
朝云:“……”
这人真是又臭又冷的顽石……
见她不语,却眉梢微搐,周焰难得弯了唇角,又回到此行目的。
“郡主还未答在下,方才疑问。”
“不知,但你来了,我便猜出几分了。”秦朝云抬了抬腿,交叠在另一腿上。
姿势随意且慵懒,眉眼轻抬可见她傲慢的神姿,像极了一只懒怠的西域猫……
“那几人,便是你们近日审理的铜都一案之遗漏呗。”
作者有话要说:马不停蹄地来见老婆,小周承认吧,你有点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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