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干塘,是陈家湾的一件盛事。
陈家湾水资源丰富,村委便利用星罗棋布的小河浜养鱼,大鱼卖了当副业,小鱼当福利直接发给村民,也算是因地制宜的一项利民举措。
村民们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年底干塘分鱼就变得格外重要。
锦绣穿上大棉袄,随大流来到打谷场。两百瓦的大灯泡把这里照的跟白天一样,村民们三三两两凑堆,时不时爆出爽快的笑声。
不远处的河浜又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年轻的小伙不惧严寒,顶着雪珠,穿着高筒雨鞋下到河底,拉起巨大的鱼网,无数的鱼儿在鱼网里竞相跳跃。
男人们的吆喝声,女人们的欢笑声、小孩的喧闹声,还有鱼儿“扑腾”的声音,描绘出一副江南水乡的丰收画卷。
锦绣和陈彦青站在岸边,看着苏卫华和陈彦海加入捕鱼的队伍。村民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锦绣也跟着笑出声。
这样质朴又烟火气的生活,哪怕让她当侯夫人都不换。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鱼就全部捞上了岸,接下来就是激动人心的分配环节。
陈革新是大队会计,他坐在一张旧书桌后,拿着记工本和花名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计算着最合情合理的分配方案——
既要考虑到每家每户的村民人数,还要结合他们平日里上工的情况,这个分配不好做。
陈家大伯双手叉腰,站在陈会计身后,时不时低头说着什么。见到锦绣,陈大伯和气的笑笑。
旧书桌前,村民们自觉排起了队伍。凛冽的寒风和刺骨的雪粒子,挡不住大家分鱼的热情。
锦绣看着好玩,拉着陈彦青加入了排队的大军。以前原身总羡慕会计这活轻松,今天看陈会计算得满头大汗,额......还是算了吧。
排在锦绣前面的,正好是隔壁的嫂子,她叫柳春燕,很好听的名字。见到锦绣,她摊开手掌,一小撮南瓜籽躺在上面,“我自个炒的,可香了。”
锦绣想了想,不客气的捡了几粒,笑着感谢:“谢谢嫂子。”嫂子这么热情,她拒绝多不好,再说邻居之间太过生分不好。
不过,南瓜子虽小,确实很香,吃了后回味无穷。锦绣舔了舔了嘴唇,一粒大白兔就出现她眼前。
锦绣不客气的接过,再看看周围大姑娘小媳妇羡慕到发红的眼睛,她又觉得这粒糖别样的甜。
“嫂子,你家能分不少鱼吧?”
站着有点傻,她只好没话找话。
头顶的雪粒子越下越大,柳春燕哈着手,羡慕的看着锦绣......的头顶。在一群糙汉子里格外引人注目的陈彦青,此时正举着斗笠,帮锦绣遮风挡雪。
再看自家男人,就知道伸着脖子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呸,看什么看,鱼有老婆好看?
真是个榆木疙瘩。
柳春燕气得胃疼,狠狠的拧了把自家男的腰。
听到锦绣的问题,她抛弃男人,捂着嘴笑了起来,“我家六口人,但有五个壮劳力,至少得分个七条鱼吧?”
“何止七条。”隔壁大哥回过头来,比划了个“十”的手势,“今年鱼塘丰收,我家至少分这个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陈家今年有三个劳动力,也少不了。”
隔壁大哥叫陈守明,是陈家出了五服的本家,今年三十岁,国字脸,中等身材,看起来很是憨厚。
锦绣觉得吧,白白嫩嫩的柳春燕嫂子配他,亏大发了。
陈守明一回头,陈彦青也加入了聊天的队伍。他侧过身体,恰好挡住对方的眼神,浅笑着接话:“今年也是我们最后一个集体上工的年头,过了年就包产到户了。”
说到这个话题,陈守明就来了劲,他眼睛发亮,唾沫飞溅,讲得滔滔不绝。
陈彦青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时不时附和几句,“没想到守明哥这么有见地”,“守明哥说得对”,不一会就让陈守明对他推心置腹。
锦绣看得叹完观止,陈彦青这聊天水平,牛!
柳春燕看自家男人那个蠢样,眼角直抽抽。陈彦青身上有完全不同于乡下人的清雅温柔,连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也格外惹人怜惜,怎不叫姑娘们推崇备至?
这时,一个小媳妇拎着一大串鱼,故意到他们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边走边扭腰边得意的甩着手里的鱼,还捏着嗓子娇滴滴道:“哎哟,我家分了十条鱼,吃不完可咋办?”
这矫揉造作的劲,锦绣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她捅了下柳春燕的胳膊,凑过去小声问道:“春燕嫂,这哪位啊?”
她新来乍到,村里好多人都不认识。
“她呀”,柳春燕翻了个白眼,用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说道:“她是村尾陈峰的媳妇,叫柳秋萍。跟我一个村,又是同一天嫁进来的,天天的跟我比这比那,这不,连分的鱼都要显摆一下。”
“那她肯定样样不如春燕嫂你吧?”
“噗嗤”,柳春燕点了下锦绣的额头,亲昵道:“锦绣你这个狭促鬼,看破不说破才是最重要的。哼,嫁过来第一年我就生了壮壮,她呢?连生两个女儿。”
好吧,这年头会生儿子就是厉害。
锦绣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柳秋萍扭得腰都折了,也没见柳春燕回应自己。更何况,“男神”陈彦青也在,她更忍不了了:
“春燕,要是你家分的鱼不够吃,可以来找我。我们毕竟是一个村长大,又是同一天嫁过来的,只要你开口,我肯定会答应。”
“嗐,谁叫我家陈峰稀罕我,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着我作主。”
呸,明明是同一天嫁过来,她和柳春燕两个人命运却完全不同。柳春燕命好,第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呢?连生两丫头片子,连带着她在婆家都抬不起头来。
所以,柳秋萍便要在别的地方赢回来。
好吧,显摆完鱼又显摆自家男人,这嫂子好胜心可真够强的。
“不是吧?”陈守明表示怀疑,“陈峰那狗脾气,可不像好说话的样子?小柳,你是说大话了吧?”
“你!”柳秋萍被噎到,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正好轮到陈守明领鱼,柳春燕拍拍手,叽笑一声:“柳秋萍,你家六口人,只有两个劳动力,用脚趾头算也是我家分的鱼多。”
话音刚落,只听得陈会计的沙哑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
“陈守明,七斤。”
“哈,哈哈哈~”柳秋萍行意大笑起来,笑声穿透人群,令所有人侧目,“柳春燕,你脚趾头疼不疼?比我家分的鱼多,做梦吧。”
柳春燕先是呆滞了一会,接着便勃然大怒,扯住柳秋萍的胳膊,拖着她往陈会计那边走:
“大家给我评评理,柳秋萍家跟我家一样都是六口人,但她家只有两个劳动力,而我家有四个,怎么她家分的鱼比我家多?陈会计,你说呢?”
陈守明也是脸色铁青,“啪”的拍到旧书桌上,桌子不堪重负,“吱嘎”扭动了下,“陈会计,给个说法!”
陈革新抬头,厚厚的镜片也挡不住他犀利的目光,声音更是比冰雪更冷:“陈守明,大呼小叫做什么?桌子是公家财产,拍坏了你赔。这么多户人家,我不小心算错也是有的,你好声好气跟我反应就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存心让我下不台是吧。”
陈会计平时积威深重,被这么一吼,陈守明顿时萎了。他缩了缩了脖子,不甘心的嘟囔,“明明是你做错,还不许我说?”
锦绣看着理直气壮的陈会计,若有所思。
若不是心虚,陈会计没必要这么强硬。她回头看了眼陈彦青,得到鼓励,于是跨前一步扶住柳嫂子,细声细气说道:“既然是陈会计不小心算错了,那重新算下呗。辛辛苦苦做了一年的工,可不能一句算错了草草了事。”
柳春燕恍然,跟着附和:“对,现在就重算,我到要看看我家到底应该分多少鱼。”
这边,陈彦青挤到桌子前,扫一眼记工本,脸色就冷了下来。他刚开始也以为只是陈会计不小心算错,这也是难免的,但这一眼却让他明白——
根本不是不小心。
“陈会计当了十年的会计了吧,怎么分个鱼都要算错?”他声音不大,却让打谷场上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如果算错一户可以原谅,算错两户三户呢?”
这样一说,本来欢天喜地拎着鱼准备回家的村民,也开始疑心。他们凑到桌子前,把陈会计团团围住。
“反了天了!”陈会计脸色通红,“哐哐哐”拍着桌子,显然愤怒到了极点,“我兢兢业业为村民服务十年,算错一次,你们就这样怀疑我?我用我的性命担保,我只算错这一次。”
见陈会计拍胸脯保证,村民的神色又放松下来。
“呵”,陈彦青的声音格外突兀,
“那我家呢,为什么我家只能分到三斤?陈会计,麻烦解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