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寂静的黑夜暗藏着汹涌。
忽而,“轰隆”一声,山与天交汇之界猛地劈下一道厉雷,雷光闪烁,横穿巨峰,惊的整片如死寂般的夜都颤了颤。
紧随其后,大雨倾盆而至。
时近卯时。整个首辅府万籁俱寂,只听得雨滴声噼里啪啦,清脆明晰。寒冬烈风刺骨,屋檐长廊下悬挂的红灯笼忽明忽暗,摇曳的灯影也忽远忽近。芥风守在屋外,神色肃然,周身气质森冷,似乎比这寒冬更冷一度。
一切都静的可怕。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发出一阵声响。
守在屋外的芥风听见,侧耳,低头询问∶“大人,可发生了何事?”
一语落下,屋内持久安静。只听得寒风吹得窗扇吱呀吱呀响,和那滴落在房梁上的雨滴声不绝如缕,似乎是在宣示着屋内那人不平静的心。
而此时,屋内。
岑暨猛地睁开眼,与寒冬刺骨的温度截然相反的是他满身浸透的汗液,额上晶莹的汗珠顺着他脸颊锋利的棱角滑落,他神色惊慌地坐起来,似中了魔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晚晚,晚晚……”
可回应他的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被雨水冲刷的夜。
这时,屋外继续响起芥风的声音。
“大人。”
这个声音穿透进来,将笼罩在绝望中的岑暨瞬间刺醒。
芥风?
岑暨猛地抬起头,视线慢慢落在四周,昏暗的光线只能让他依稀将房内看个大概,但尽管如此,屋内摆放的那些熟悉的陈设还是让岑暨瞬间一惊。
这不是他的书房吗?
可他又怎么会睡在书房。自晚晚离世后,他每日每夜都守在晚晚房里,他不可能会睡在这里。
想到这儿,紧接着,他又抬起手,没有了触目惊心的伤疤,完好无损的手心似乎是在告诉他这副身体不是多年后已经遍体鳞伤的他。
男人似乎想到什么,他没有任何情绪地开口∶“芥风。”或许是长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喑哑,没有任何生气。
紧接着,推门声在空气中响起,芥风的身影出现在屋内。
“大人。”芥风单膝跪地,低首听令。
岑暨放下手,慢慢侧目看向跪在不远处的芥风,映入眼帘的芥风还很年轻,身上还有着一丝活气,不似他记忆中那个只会跟着他不停杀人的怪物。
看见这样的芥风,岑暨绝望的眼神中慢慢汇聚出一丝希望,他死死地盯着芥风问∶“如今是大商几年?”
虽不知大人为何会突然这么问,但芥风还是事无巨细回道∶“回大人,而今是大商七年。”
大商七年。
七年。
七。
这个数字刺痛了岑暨,芥风的话音落下,他的手便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眼珠布满血丝,眼眶凝聚出泪,像是踩着一万具尸体爬出来的人,浑身充满着死气却在闻见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又有生气从他体内慢慢生长,萌芽。
如今是大商七年,他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岑暨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他猛地从床榻上下来,赤脚踩在地上,踉踉跄跄地走到悬挂着长剑的墙上取下剑,拿着剑柄,锋利的剑刃在昏暗的房里下尤为亮眼,他一刀划破他的手臂,血液很快便从他雪白的里衫渗透出来,红的刺眼。
但那由伤口传来的刺痛感才让岑暨真的放下心。
他真的回来了。
这样的梦他做过无数个。
这样的希望他也燃起过无数次。
可次次皆以梦醒为结束。
可这一次不一样,他是痛的,他真的回来了。
芥风被岑暨眼前的举动吓了一跳,眼前的大人似疯似傻,像有着经历千帆的绝望,但他周身的气场却比之前更加强大,不需言语,就能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那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眼见着大人手臂上不停地流着血,芥风神色担忧∶“大人,您的手臂……”
但岑暨却仿佛没有听到。
从喜悦之中回神后,他便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去见她。
大商七年,她该还是在留艳居。
于是,芥风便见他家大人忽然丢了剑,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神色悲悯,嘴里不停地喊着∶“晚晚,晚晚……”
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半分王者之气,有的只是想去见她的急迫。
可屋外的暴雨丝毫没有衰减的气象。
人刚一走出去便浑身湿透。
看见岑暨跑了出去,芥风当即也从地上起来,紧跟着跑出去,刚一出门,便见大人不管不顾地跑入暴雨中。芥风神色一变,加快脚步,瞬间跪在岑暨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大人,您现在还不能出去。”
被人挡了去路,岑暨脸上的悲悯之色顷刻间变得疯癫起来,他的眼眶开始发黑发红,蔓延着疯狂,似乎现在有谁敢拦着他的去路便是死路一条。
“滚开。”他嘶吼。
芥风不知道他家大人突然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他现在必须拦着,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大人,皇后的耳目就在府外,您若此刻出去,被皇后发现是装病,势必是会被告知皇上,若传到皇上耳里,那可是欺君啊大人。您如今刚升首辅,前朝那么多大臣想置您于不利之地,此时不能被人抓着把柄。”
可芥风的话依旧没能让岑暨有所松动。
只见下一刻,他一抬脚,便将芥风踢出三米之远。
芥风见情况不妙,他顾不得任何,连忙从地上爬起,企图阻止岑暨举动。雷声在远空响起,毫无人情的雨水滴打在两人身上,芥风抬起头,雨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只看见那道倾长的白影似乎下一刻便要飞奔出去。
他张口喊道∶“大人,您若此时出去,那皇后势必会将五皇子遇刺一事和你牵扯上,届时您再想摘出去都难。”
这句话似乎让前行之人有了顾虑。
岑暨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那个曾经让他杀红眼的三个字在他耳边不停地萦绕,让他的眼眶逐渐变得猩红,但却让他停下来脚步。
五皇子。
前世那个让晚晚万箭穿心的人。虽然到最后,他将五皇子五马分尸,扒皮拆骨,但他的晚晚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岑暨永远都忘不了,他的晚晚向他奔来之时,背后那千万只射向她的箭,那也是他此后夜夜的噩梦。
而此刻,雷声之下,在芥风的话音落下之后,这个男人毫无生气地站着,似乎被人剥离了灵魂,如行尸走肉一般,看得让人心疼。
见大人终于停下脚步,芥风松口气,连忙跪着上前抱住他的腿∶“大人,您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属下去做,属下愿为大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岑暨站了很久,前世他活到四十几岁,活到将五皇子的希望一个个破灭,活到手刃五皇子为晚晚报仇。这四十几年的经历让他比任何人都强大,冷静。而此时,芥风的话让他也终于冷静下来,他现在还不能去找晚晚,他不能像前世一样,被五皇子看出端倪,发现晚晚是他的软肋,他怕他稍有疏忽,像前世一样,让五皇子有了可趁之机,让她死于非命。
对,他现在还不能去找晚晚。
他要等。
重来一次,他是要给晚晚一世繁荣安详。让她不会受人非议,受人欺负,让她再也不需要什么都依靠自己,她只需要躲在他的臂弯下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
而现在,晚晚还在留艳居好好的活着。
留艳居。
男人想到了这个地方。
岑暨一言不发,这短短的思绪中,男人手臂上的青筋凸起,似要爆裂开来,身上的凌厉之色更加一重,比起芥风记忆中的大人,现在的岑暨更加沉稳,心思更加深不可测。
他面无表情开口∶“去一趟留艳居。”
————
京城里有这么一个地方。传说汇聚着全大商最美的女人,是男人的梦中香,只要能进去度上一晚,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而其中的柯晚姑娘更是声名远扬。
那是斥重金都难以见上一面。就算得幸能见上一面,柯晚姑娘也只是以面纱示人,难以面见真容。尽管如此,却也曾听闻有男子仅是见着以面纱示人的柯晚姑娘便昏了过去。
此后,柯晚姑娘的名声便打了出去。
想见她的人更是踏破了留艳居。
坊间传闻更是多不胜数。传闻柯晚姑娘是天仙下凡,一身冰肌玉骨吹弹可破;又传闻柯晚姑娘是狐妖化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能勾人魂摄人心魄。仅是一道身影便能让人浮想联翩。
只不过这真正的柯晚姑娘能见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而此时,留艳居的芳华阁里却正上演着一场大戏。起因便是芳妈妈有意让柯晚今夜出台。
谁会放任着大把的银钱不赚,更何况这次还是黄金百两,这么大的数目,芳妈妈怎么说也要想尽办法揣进兜里。
芳妈妈对柯晚还算耐心,毕竟是她留艳居里的摇钱树∶“哎哟,我的心肝儿啊,你只需要登台给那钱老爷跳上一支舞,哄着那钱老爷高兴,这黄金不就到手了吗。”也就只有柯晚姑娘才能让芳妈妈低声下气到这般地步∶“更何况,这黄金到手,你不也有份嘛,妈妈我也不会独吞。”
芳妈妈笑得谄媚。
小柳看着芳妈妈嘴上软磨硬泡,但神色里已经有着掩饰不住的凌厉,似乎只要下一刻柯晚姑娘还是不答应,她就要采用其他可怕的方式让她答应。似是让小柳想起什么,她颤了颤,忙收回眼,不敢再看。
视线往旁边一转,与芳妈妈的急躁不同,坐在一旁的柯晚神色淡然、安详。她低眉细思,纤细的脖颈白皙细嫩,鬓角的碎发柔软地垂在比传言中天仙般容貌还要美上几分的脸蛋儿旁,说是仙姿佚貌、倾国倾城也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因为她更独特,尤是她眼尾处的那颗朱砂痣,妖娆而又魅惑。
须臾,她抬起头,像是凝聚着潋滟秋水般的盈盈杏眸轻轻地看向芳妈妈,红唇轻启∶“那妈妈打算怎么分呢?”
这话可是把芳妈妈问住。从来都只有她收钱的份儿,哪有给姑娘分钱的地步。不过柯晚不同,只要她愿意,芳妈妈相信,她能赚的钱是数不尽的。
芳妈妈见柯晚松口,笑嘻嘻地道∶“你二,我八。”
钱老爷献上的是黄金百两,所以哪怕只是分两层也是一笔大数目,明眼人都知晓芳妈妈今日是下了血本。
哪知柯晚却道∶“四六。”
闻言,芳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明显脸色不好。这小贱蹄子可真会狮子大开口。
似是知晓芳妈妈心中所想,柯晚轻轻一笑∶“若是能让我看见好处,今后想赚多少还不是芳妈妈您说了算。”
这饼画的很大。
但芳妈妈信了。
见她这么说,芳妈妈一咬牙∶“那行。”
她道∶“钱老爷三日后来,你这几日多练练,若是能留住钱老爷,你今后可命好了。”
她之所以不轻易让柯晚示人便是为了今日。这钱老爷是上京最大的商贾,富可敌国,若是能留住他,这黄金还不是大把大把地赚。以后她这留艳居也不愁了。
这么一想,方才那四六分的痛便让芳妈妈释怀。四六分便四六分吧,多给那小贱蹄子一些,让她见着些好处,何愁之后赚不着钱。
于是芳妈妈便欢欢喜喜地去筹备钱老爷三日后到来的事宜。
而芳华阁内,直到芳妈妈走远,小柳才敢担忧道∶“姑娘,您方才跟芳妈妈讨价还价,可真吓死我了。”留艳居这么多姑娘,芳妈妈要是个善良仁厚的,怎么可能镇的住。包括小柳,都是挨过不少毒打的。
柯晚怎会不知小柳在怕什么。
但她等不住了。
她知她如今是有利用价值,芳妈妈不敢把她怎么样,只能顺着她,所以她才要从这其中将她还缺的银两全部筹够。这四十两黄金到手,她哪怕逃出去,隐姓埋名,也能保她余生吃穿不愁。
作者有话要说:先开这本。
好久没写文了,手都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