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柯晚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在黑夜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这四个字说的太过坚定,竟让她的心有一丝丝松动。
仿佛他说的这句话是真的,是可信的。
但这一丝松动仅一瞬间柯晚便清醒过来,在心底自嘲一声,她是什么身份,而他又是什么身份,云泥之别的身份差距,也怪她今晚在面对杨元忠时太过无助,此时才会如此不分高低贵贱,竟妄想她不该妄想的。
“岑首辅今夜到访,怎么没提前知会一声。”柯晚已经将她心底的杂念掩埋,也不管岑暨能不能看得见,脸上浮现出标准的美人笑容:“奴家也没做什么准备,有失礼数,还望岑首辅恕罪。”
话音落下,她便作势要从床榻上起身行礼。
岑暨的手轻轻扶住她的肩,制止她起身的举动,柯晚抬头看他,听见他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别起,房间里冷,躺着。”说罢,他便将她的被褥又往上提了一些,牢牢实实地盖住她。
岑暨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面对这句话,柯晚不知该回些什么,但首辅大人的话也不能不回,她想了想,半晌,娇糯的嗓音从被褥里传来:“那关着灯能看见吗?”
话音一出,这下倒好,这句话仿佛把岑暨给难住,柯晚见站在黑夜里的他沉默良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直到她下意识去想她方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的时候,才忽然听见空气中传来一声低笑。
借着月光,她能看见他的身影在逐渐靠近她。
“我的晚晚怎么这么乖。”岑暨忍不住弯下腰靠近她,用脸去蹭了蹭她,感受她的气息。男人像一只小狗一般,在她脸上、脖颈处来回蹭,让柯晚有些不知所措。
感受到她的僵硬,岑暨压下想继续和她亲近的欲望,抬起头,隔着黑夜凝视着她:“别怕,我就抱抱你。”说罢,他便隔着被褥轻轻抱住她。
柯晚也没敢动,任由他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根感受到男人吐露出的灼热的气息,她才听见他轻声道:“明日我让芥风送些炭火来。”
留艳居不比首辅府上,冬日里的炭火有限,是万不可能日日都能用,所以房间里的温度很低,基本上只能依靠被褥取暖。是以,柯晚每逢冬日入睡手脚都睡不暖和。
柯晚没想到他会如此细微,但她却并没有因此体贴而感动,因为她摸不清眼前这个男人,今晚杨元忠一事已经在她心上敲响了警钟,她不敢再继续在留艳居里等下去,但她看不懂岑暨,故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首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不止芳妈妈会有疑惑,柯晚又何尝没有,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对她是什么心思。他若是对她上心,为何又那么久才来看她,可若是不上心,今晚这举止又是何意思。她知道她的身份低贱,人微言轻,没有资格过问首辅大人的心事,但柯晚不想就这么将自己的一生葬送在那些来留艳居的男人身上,总想为自己拼一拼。他若是对她上心,多来看她几次,说不定哪一日就没了兴趣,柯晚就能寻一个机会出逃,还有一线希望,至少有一个盼头。总不像如今这样,他日日不见人影,让她这么什么都不知情地等着,她又不是没有思想的玩偶,总会心慌和不知所措。
她所想和所忧之事岑暨又何尝不知。
但岑暨也知,无论他说多少次别怕,如今的她都不会相信他,因为他的晚晚已经吃了太多苦。
男人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杨元忠不会再来骚扰你。”
闻言,柯晚的瞳孔一震,她震惊于他会知晓此事,又惊恐于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什么意思?”安静良久,她缓缓问出口。
岑暨暂时没有回答,而是又低下头趴在她的脖颈处,深深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仿佛这样他才能够续命。
而柯晚还在等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柯晚才听见脖颈处传来男人很低的嗓音:“怕吓着你。”所以不敢说。
这话一出,虽没有直接告知,但柯晚也大概有个猜测的方向,对此,她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没想到,他会为她出头,杨元忠再怎么说也是礼部侍郎,他这样做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吗?
“你……”柯晚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她咬了咬唇,心跳的很快,情绪也很复杂。
但尽管如此,岑暨依旧敏锐地察觉到她是在关心他,男人忍不住抱着她笑了起来:“晚晚,你在关心我。”
事到如今,柯晚没想到他的关注点会是在这。但她又不能否认,因为她的确担心他会因为她惹祸上身,于是她道:“你这样……不会有事吗?”肆意妄为。
“会。”岑暨道。
闻言,柯晚轻轻握紧了拳。
“不过比不上晚晚的关心。”她的这点儿关心,让岑暨的喜悦之情压不住。
柯晚也能明显察觉到他情绪里的高兴,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点关心,让岑暨心里偏执地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早知道杀一个人就能让晚晚关心他,他该多杀几个,这样晚晚就能一直关心他。
这个念头柯晚当然不知,而岑暨也没有表露出来。
而柯晚对于这一夜最后的印象也止步于此。
直到翌日她醒过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了人影。
用早膳时,柯晚还主动问起小柳今日京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小柳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并没有柯晚想打听的事。
她虽与岑暨相识不深,但却不想他因为她出事,杨元忠毕竟是礼部侍郎,堂堂一国三品官员,他若真出了事,官府怎么可能会不调查,那万一调查到岑暨身上呢。
于是柯晚便借故无聊,让小柳专门去打探些京城里新出的八卦趣事讲给她听。
但小柳出去一个时辰,依旧没能得到任何关于杨元忠的消息。
柯晚觉得有些奇怪,但又察觉到她自己对这件事太过于上心,这不是一个好的迹象,她及时止损,便刻意将此事搁置在一旁,没放在心上。
直到又过了一日。
留艳居后院的腊梅盛开,芳妈妈派依晴传话让柯晚下楼赏梅,柯晚答应下来,但当她收拾妥当后一出房门便在楼道口看见花媚,她像是刻意在等她。可奇怪的是,花媚在看见柯晚出来之后,却并没有上前,而是立即转身离开。
跟在柯晚身后的小柳也注意到,忍不住皱眉嘀咕几句:“花媚姑娘的静月阁又不在这一层,她怎么会在这里。”
静月阁在第三层,而柯晚的芳华阁在第四层,若无故,花媚不该到这一层来。
柯晚没有说话,而是注视着花媚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腊梅盛开,后院芳香怡人,芳妈妈也是因为近日留艳居里收入不少才有此闲情雅致赏梅。但一人赏梅终是无趣,是以,她找了许多留艳居的姑娘陪她一起赏梅。
而花媚也在其中。
赏梅途中柯晚几次看向花媚,但花媚的眼神却都闪躲着她,俨然不似她之前那般傲气,若是之前的花媚是根本不可能会躲避柯晚的眼神,甚至还可能会颇为挑衅地回看几眼。
众人陪着芳妈妈说了会儿话,芳妈妈便略显疲倦,毕竟也不是什么真的文人雅士,赏梅这个高雅活儿,芳妈妈也只是一时兴起,没过多久倦了后,便留下话让这些姑娘们自个儿游玩,而她则回房歇息。
而等芳妈妈离开后,花媚便不见人影。
柯晚在后院梅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
本想就此回房,却没想到,花媚竟会等在芳华阁门口,身边没有带丫鬟,只有花媚一人。
在看见花媚后,小柳顿时警铃大作,下意识挡在柯晚身前,眼神警惕地看着花媚,觉得她是来找事的。
而花媚却看着柯晚欲言又止,像是在犹豫什么,两人眼神交流许久才咬了咬唇后道:“咱们能单独谈谈吗?”
意思是让小柳回避。
小柳自然不肯回避,担心花媚又耍什么阴招想谋害柯晚。
但柯晚却对着小柳摇摇头,含笑道:“我没事,你先回房,关上门。”
闻言,小柳犹豫再三后,还是听从柯晚的话,转身进了房间。
直到小柳关上房门,花媚便看着柯晚径直道:“杨元忠死了。”
死了?
柯晚的神色惊讶:“怎么会如此。”
“你不知情?”花媚一直仔细观察着柯晚的神情,察觉到她的震惊后,些许意外。
柯晚摇摇头。
那晚岑暨的确是说过杨元忠不会再来骚扰她,但却并没有直言杨元忠是死了,她之前有想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给杨元忠一个教训,但却没想到,人竟然是死了。
花媚道:“是昨晚被野狗咬死的。”
昨晚?
柯晚敏锐地注意到这个时间,但她没有显露出来。
说到这里,花媚为她之前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真是可笑对吧。”她竟然还企图利用杨元忠拉柯晚跌入深渊。
而花媚之所以会特意来将此事告诉柯晚,就是因为她怀疑杨元忠之死是岑暨所为。因为她听说杨元忠的死相极其惨烈,不仅脸被咬烂,手脚被咬断,就连命根都被咬断,这哪里像是野狗所为,分明是有人泄愤,而花媚之所以会怀疑岑暨,也正是因为杨元忠最近就碰过柯晚。
所以她才会来试探柯晚知不知晓此事。
但柯晚的表现却出乎花媚所料,她并无半分知情之意表露出来。
见状,自从得知杨元忠死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花媚终于松了口气,杨元忠虽然的确碰过柯晚,甚至一度想侵犯柯晚,但她却也是那件事情的策划者,若杨元忠真是被岑暨弄死,她害怕也会被牵连然后死于非命。察觉到柯晚确实对杨元忠的死不知情后,花媚便将心放回肚子里,或许真是她想多了,杨元忠就是被野狗咬死的,再不济也是如坊间传闻那般,不幸遇上鬼怪妖魔,而不是岑暨所为。
直到花媚离开之后,柯晚才回房静下心来细想。
依照岑暨的意思,杨元忠应该是在前晚死的,但花媚却说是在昨晚,那一定是有人故意篡改时间,想隐瞒杨元忠死亡的真相。
而柯晚这时候也忽然回想起她伪造的那份身契,岑暨说他是因她伪造身契一事才会猜测到她想要逃跑,可她既然是伪造身契,自是不会使用本名,所以,她去暗罗门伪造的那份身契上根本就不是用的柯晚之名,既如此,那岑暨又是如何得知,那份身契是她的。
如此细想,无论是身契一事还是礼部侍郎杨元忠死了一事,岑暨都比柯晚之前想的更为深不可测,更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