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远远风(12)
“况且,那老屋还有琅华的一半。我要怎么给你,三年就为了你得罪祖宗长辈,那不行,三十年嘛,差不多。到时候,也只剩下我了,你要什么,随你拿去。”
孙施惠如是说。想到什么,再补了一句,“为什么会想要那老房子?”
汪盐听后无动于衷极了,她稍稍抬头就能看到他长睫毛下的阴影,“谁不爱。那样阔气规整的中式院墙房子,谁不喜欢,呵。”
“孙施惠,也就我们认识二十年,我才听你说这么多。换了别的男人,我早就报警了。”
“我没兴趣,三年三十年,我都没兴趣,你另找他人吧。”
汪盐都摸到门锁了,想着他的宴客,偏头去,阴阳怪气地跟他确认,“我可以走了吗?还会搅了你的生意吗?”
孙施惠一身黑白底色的商务装,脸上下颌线瘦削紧绷,迟迟不语的样子很能糊弄人,但汪盐才不吃这套。他这些年向来这样,怪遗腹子的命把他纵得太过自我狂妄。
等不到他的答复,汪盐也干脆不管不顾了。她才旋开门锁,就与门外的津明阿哥打了个照面,也不高兴和他招呼了,径直离开。
才送客下楼回来的孙津明,不懂施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禁不住开开上帝视角,“不是我说你啊,你但凡把你谈生意的耐心拿出一半来对付女人,也不至于回回吃败仗。”
孙津明见施惠不作声的样子,以为能听教几句呢。
“孙津明,我们只是雇佣关系。老爷子看重家族体面,我可不稀罕,你信不信?”
孙津明早习惯这位主的臭脾气了,他们头一天合作,孙开祥就打过招呼,施惠哪哪都好,也听得进反对主张,唯独一条,嘴硬。阿明,你也是个有心气的孩子,我晓得,如果受不了他的臭脾气,我另给你谋差事。
孙津明那会儿就朝二叔保证,他臭他的,过了工作时间我不睬就是了。
眼下,早过了雇佣时间了。孙津明还偏要气气这个硬骨头,“怎么不信,说的好像你这几年稀罕过似的。”
“我就是有点想看笑话呢,我们施惠少爷满菜单的菜一个没相中,特地喊来主厨,点名点菜地要了盘椒盐小银鱼和一杯心思满满的黄油啤酒。”
“有个爱吃鱼的猫猫,一点没碰。”
说话间,孙施惠才气急败坏地往那椅子上躺呢,被门外的人说中什么,身型一滞,随即一脚踹翻茶几上的东西。
怒气难平,“滚。让我清净点。”
孙津明直接住在逆鳞上了,“别怪做叔叔的没提醒你,女人看重性情,性情的人,自然你得跟她谈情,谈软弱,而不是谈物谈利。你觉得盐盐是那种把物欲挂在嘴上的人吗……”
“少在我面前好为人师,还有,不要装得你很懂她似的。”
孙津明好笑地点点头,“嗯呐,不能有人比你更懂她。”他换个人说,“琅华那么个什么都不缺的大小姐,还不是天天由着男人哄得团团转。同理可得什么,你这么聪明还要我们教?”
躺椅上的人闭目养神,嘴巴还是反骨头,“可得什么,可得琅华她要笨一辈子。由着人哄由着人骗,还有、”
“汪盐和她们都不是一路人,不要拿她们跟她比。行了,你可以收工了。”
油盐不进的结果就是,孙津明临走前提醒他,“失恋归失恋啊,明早的早茶会,别迟到。”
次日是礼拜天,昨晚应酬桌上约好的,原班人马,一齐到赵先生下榻的酒店吃早茶。
说是吃早,还是定在九点一刻。
孙施惠一早被孙津明的叫早折腾醒,起来洗漱的时候刮胡子又找不到替换的刀片,二楼连廊里就在喊保姆,“齐阿姨,卫生间的东西是谁收拾的?”
保姆向来不管这些,有专门的定时保洁过来。
齐阿姨这头才安置好老爷子的吃食,听到楼上那位一大早十吨的起床气,很难不起毛,连忙揩揩手上楼,书房对面的卫生间里,施惠在翻箱倒柜地找他那什么刀片。
他亲自找了一转,还是没有。
齐阿姨小心翼翼道:“按道理那些做保洁的不应该这么不当心的。什么样子的,不行,现在去买?”
施惠咬着牙刷,不说话。就是不说话才要命,弄得齐阿姨心里直打鼓,她其实想问的,到底有没有啊,是不是你用完了没补货啊。
最后没辙,施惠翻出了电动剃须刀,这才了了事。头发乱糟糟地,一只手撑在洗手台盆上,一只手在刷牙,不时在镜子里打量自己,一截牙膏沫在唇上,他不伸手拿毛巾,却是拿手指刮掉了。
最后吐出口里的泡沫,说话了,要齐阿姨下去吧,只知会她,“通知保洁把我院子收拾出来。”
齐阿姨有些意外,“你这是要搬回来住了?”
“我不是一直在这住?”
说真的,齐阿姨来孙家这几年,就没见施惠脸上有过热乎气。你和他聊个天吧,也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哪句就能把你问住。“不一样,爷爷是盼着你能正式搬回来住嘛,他一个人也冷……”
“行了,你通知保洁去收拾院子。还有,我书房以及卫生间的东西,暂时别动,我自己处理。”
“嗳。”
保姆笃笃下楼去,孙施惠利索的洗漱刮面,换装打理好了,下楼的时候,正巧在楼梯缓步的落地窗看到后头他从前住的院子,悬山顶的三间格局,冬暖夏凉,孙施惠在这院子里住到成年,整整十一年,他也没觉得这处在乡下的老宅院有什么出挑之处。
喜欢这里?住这干嘛?桃花源记?社恐福地?
施惠从楼上下来,孙津明已经到了,他们出去吃早饭。
孙开祥自从养老开始,就不管孙儿的事了,而至于孙津明会不会跟老爷子讲,孙施惠也从不过问。
这次这个民间博物馆的地标联名项目,是施惠自己投资的。
孙开祥只问了昨晚进展如何,孙津明也一般述职的口吻。看到施惠下来,话锋一转,说快腊月二十四了,施惠准备在二十四这天回请爷爷这段时间的探病的人情。
孙津明是母亲改嫁带过来的,为了本家兄弟里一条声,才跟了继父姓,只是到底继子,这才没真正从金字辈。
十来岁的时候清明祭祖的家族会上,孙开祥看他写得一手好字,就一直额外别看些。后来孙津明继父过世了,孙津明关系尴尬,就索性自己出来了,施惠回国后,正巧缺个可商量的帮手,孙开祥就把津明招揽了过来。
“二十四那天,我妈估计来不了了,她也不习惯这种场合,就托秋红在乡下屠宰场买了点肉食让我带过来。也算慰问她二叔子了。”孙津明话说得轻且俏,情意确实半点没怠慢。
“要你妈费这个钱作甚呢,她自己一分都舍不得花的人。”孙开祥一向对本家那些兄弟及妯娌们,都记得清清楚楚。门户来往,不论高低,只论情分。
孙施惠一向对这些枝枝蔓蔓的人情世故不上心,看着孙津明叫人抬进院子里两半身猪肉、羊肉,只考虑,没地搁,等到二十四那天再给厨房师傅用,也不大新鲜了。
属实近水灭不了远火。
他和孙津明一起出门的时候,津明问他,“听说你要搬回来了?二叔今朝脸色都好看了起来。”
“嗯。我比药还灵光了?”
“盐盐劝的?”
二人还没走到大门口呢,孙施惠忽地偏头,脸色不快,“我搬回来,用得着一个外人劝?”
“得了吧,有时候,多少个内人偏抵不上一个外人呢。”
孙施惠这个人就是不信劝,他连同自己一起诋毁了,“呵,在这个家里,你我都是外人。”
孙施惠一天的行程,从早茶会到下午的实地考察,忙到三点多,他才琢磨出一件事,吩咐司机帮他跑一趟了。
晚上约了先前在拂云楼照面的区政府的几位。孙施惠说,今天就提前还席了,过两天家里摆宴还一些亲戚朋友去探爷爷的人情,人多口杂的,也不便请诸位上门,就这小宴提前请了。
领首的不答应,怎么好端端的摆酒席,偏把我们单独剔出来了。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还是怎么,都是正经去探孙老病的,还怕人说不成。
“不行啊,我们要去啊。”
“就是就是,你爷爷的席我们要去,你施惠将来的结婚酒,也不能少了我们。”
孙施惠四两拨千斤,“得,我赔了今天这顿,回头还得搭一顿。”
笑哄哄地开了场,酒过三巡,孙施惠接到了陈茵的电话,比他料想得晚了点。
陈茵今天回娘家了,一到家才发现家里送了不少吃食来,猪肉羊肉的,陈茵在电话那头怪施惠,“你就是看我们送了几个钱去了,想方设法地要还给我们,是不是?”
又说,这样弄得到很没意思了。
孙施惠这里特地从包厢里出来接的电话,廊道尽头,气窗推开,外头的夜风能醒一切不能醒的东西。“不是的,师母。是家里本家那头送的,要挨到二十四那天请客又放不住,就先割给你尝尝了。”
“二十四那晚,我预备帮爷爷回请一下社会上各路人马的人情,师母你们也要来,我就不特为去请了。”
陈茵说他们就不去了,晓得施惠要应付的都是生意场上的人。
“也有朋友的。”孙施惠道,邀老师一家都来坐坐呢。
电话那头有汪敏行忙活的声音,孙施惠扮作无心地口吻,问老师放寒假了吧。
“放了。我一回来,厨房里摆了那么多肉和瓜果的,以为他们爷俩今天去超市不要钱搬回来的呢。”陈茵又在那头问施惠在忙什么,吃过晚饭了没。
孙施惠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还在开会,稍待去吃。
陈茵说这个点,还没吃晚饭,真是的,“你要当惜你自己的身体,年纪轻轻,把胃熬坏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孙施惠怕是上辈子都没朝女人说过软话,今天破天荒头一回,“是,师母也是。汪盐老给我念叨,惹您生气,怕您伤了身体呢。”
“她啊,你别替她找补。我自己的女儿我知道,她说不出这么贴心的话。她只要不和我对着干我就哪哪都痛快了。”
这话孙施惠信。甚至附和地笑出声。
那头,汪敏行嫌肉太多,冰箱都搁不下了。
正巧他们还没吃晚饭,老汪跟妻子商量,切点肉吃羊肉火锅拉倒了。
陈茵立刻呸老汪,好意思得很,自己学生下午就送来的东西,爷俩都在家,偏两根木头,一不打电话给人家去谢;二不晓得往里搁。
这么晚了,也不晓得弄晚饭,倒了灶了。
真是一对米虫。
孙施惠在这头听着乐坏了。且捕捉的信息是,有人周末在家。
“那么,师母,我就先挂了,不打扰老师吃羊肉锅子了。”
一秒,两秒……
“施惠啊,你忙完了吗,忙完了,要不过来一起吃火锅吧。”
Bin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