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囚笼
这天晚上郁闷的不只是她。
306陆老师也同样凌乱。
陆风禾到睡前也没想明白她说那几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遇到更合适的。
听不懂,完全没任何逻辑。
夏灼数学卷子上的难题解决完,之后的几天也没什么正当理由去找他。
虽然两个人只隔了三户,但不刻意见的话,还真难碰上。
陆风禾在筒子楼住了几天,还算自在,人闲下来就开始担心猫放在家没人喂,想了想,自己捡的,还是应该自己带过来喂。
于是又顶着风雪回了趟家。
小区里人进进出出,他回家前还设想过要是碰上爸妈,万一不让他走了怎么办,直到他进门没看见人,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就瞬间打消了。
他走路轻,动静不大,本以为家里没人,经过书房时才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要往西迁吗,什么时候?”
是陆远江的声音。
他脚步也就此停住,书房门开了一点,能看见里面一角。
宋宛在浇花,不紧不慢,“不着急,等今年九月,才是整整四年。”
“小川……”陆远江顿了瞬,又改口道,“风禾知道吗。”
宋宛说,“没跟他提过,但我估计,他应该知道。”
上次请了师傅来看,他那天刚请病假,宋女士也就没为难他。
陆远江欲言又止,明显憋着话,“我就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宋宛看他,示意他说,陆远江语气缓和,多少带着些试探,“你看这两年孩子身体也差不多,看着比以前好,东江这两年政府给的政策宽敞,我在这边的生意正是发展的时候,往上他爷爷奶奶也年纪大了,不适合再走动。”
陆远江说的委婉,但该有的意思一样都没少,宋宛当即沉了脸色,看着他说,“你不想迁。”
陆远江看她这两天已经在物色西边的城市,都成半个风水师傅了,好生劝她说,“不是,是孩子都这么大了,身体也好了,这两年几乎没病过,不至于听那道士的,四年一迁,那他以后娶妻生子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带着全家老小一直迁。”
“你以为我想。”宋宛放下浇花的喷壶,一直温软的性子难得强硬,“你以为我想干预他的未来,想一意孤行决定他去什么地方上学去什么地方生活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这两年私底下跟我较劲整天浑浑噩噩混日子吗。”
“我58岁了陆远江,川行死了,川行当时也就是他这么大的孩子,如果真像那道士说的风禾他命不好呢,他要是没了我怎么办,我半辈子搭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我现在就算豁出命也不可能再有第三个孩子了陆远江,我承担不起这个万一。”
陆远江站着一句话没说,表情无奈,哑口无言。
“风禾从小身体就不好,整天在医院进进出出没少受罪,经常那手背被扎的淤青就没好过,你以为我看着就不心疼吗。”宋宛说着,眼泪就往下掉,声音哽咽,破碎不堪。
这压抑的眼泪既是心疼他,也是心疼她自己,“我还能活多少年,以后他娶妻生子,等我死了他四年一到迁不迁居我管不着,但只要我还在一天,我不管科不科学,就算那道士骗我,我也只想让他健康活着有什么错。”
陆风禾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松开,又握紧,捏着的骨节都跟着泛白,里面宋女士的眼泪像细细绵绵的小针,戳得他生疼。
他有点听不下去了,转身想走,却不小心踢到一个花瓶,花瓶碰到地上应声而碎,书房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书房内二人慌张的脚步声,他弯腰清理现场的动作也显得手忙脚乱。
没注意看,不小心让玻璃尖端在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挺深,当即就出了不少血。
宋宛先出来的,匆忙抹掉了脸上的泪,拦着他说,“别动别动,一会儿让你爸收拾。”
陆风禾这会儿像是嗓子又哑了,干站着说不出话。
宋宛瞧了眼他的手,血流在手背上看着挺吓人,皱眉说,“手划破了?”
他微低下头,没勇气去跟她对视,“没事,我待会儿找个创可贴。”
陆远江和宋宛俩人站在这儿,他清了清嗓子,又说,“我回来带上猫,待会儿就走了。”
他说完没继续杵着,借口去洗手间冲一下手。
洗手间内,陆风禾拍开水龙头,冰凉的冷水冲下来,他把手放在下面,让水冲掉伤口表面的血。
出血的口子在食指上,他盯着看了两眼,拇指便压上去,松一下紧一下,无疑是让这口子没法愈合,出了更多的血。
他不会自伤,但他有个不那么正常的癖好,就好比现在这样。
这事儿除了他,没人知道。
就是感觉到疼才好,他觉得爽。
咖啡厅内,夏灼坐在软椅上,双手捧着一杯咖啡,她第一次来这儿,对面坐着的,是她的妈妈,何慧珍。
何慧珍手里拎着几个袋子,高兴递给她看,“夏灼,这是前两天上街,我看见有家衣服挺好看的,很适合你,妈帮你买了几件。”
“还有这个,说是给考生补脑的,补不补脑吃了总没错,也是营养品。”
手边大大小小的袋子,都是何慧珍今天见她的目的。
她看着东西点头,说好。
何慧珍替她考虑,想了想说,“要不你这半年搬过来跟我住吧,高三了,你爸老喝酒,回家闹得你也学不进去。”
“我已经搬去筒子楼了,没在家。”夏灼捧着咖啡,一口没喝,她不喜欢这种纯美式,很苦,“搬来搬去也挺麻烦的,我就先住着吧。”
何慧珍听她出去住了,微怔一瞬,但从小大小事儿她都听女儿意见,不过多干预,“你们附中好像挺多学生都在那儿,可条件毕竟差了些,你要是不想住了跟妈说,接你过来,搬东西使唤你张叔叔给你搬。”
夏灼又点了点头。
从初中开始爸妈就离婚分家,这些年她和何惠珍也不经常见,关系也被时间和距离拉得疏远。
偶尔见了面,也找不到可以聊下去的话题。
之前何慧珍见了面总是会说,我们夏夏今年长高了,最近学习怎么样。
她现在不会再有明显的长高,成绩稳定,也还是班里永远的第一名。
何慧珍喝了口咖啡,杯子轻落上瓷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你想考哪个大学,还是渝大吗。”
“对。”她顿了顿说,“想考渝大学法律。”
渝州比东江要往南一些,但也还好,不算太南方的城市。
何慧珍笑着说,“你张叔叔就是渝州人,到时候让他带你玩。”
冬天天黑的早,就好像时间也过得很快,夏灼和何惠珍在咖啡厅坐了会儿,再透过大面的玻璃窗看外面时,天已经黑了。
路上车水马龙,街边商铺都亮了灯。
有电话打给何慧珍,夏灼没看清是谁,但看她挂了三次。
夏灼识趣主动开口,“妈,那我就先回去了。”
何慧珍看她起身,似还想再跟她多说几句话,“不吃了晚饭再回去吗。”
“我和同学一起吃。”夏灼把外套穿好,拉链拉到顶头,本是随口扯谎,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想到306的陆同学。
何慧珍帮她装好东西,递给她,“那行,东西都拿上,出去打个车。”
夏灼伸手接过来,衣服补品还有甜品店的小蛋糕,左右两只手拎着,沉甸甸的。
何慧珍和她一起出去,看她上了出租车才走,车窗外风景从车水马龙逐渐变成街景小巷,从市区回到了那个仿佛被时代遗忘的筒子楼。
夏灼进楼道习惯跺了跺脚,引亮楼里的声控灯。
她掂着东西往上走,倏然听到有人闷咳了一声,抬头,便对上他视线。
隔着一上一下的楼梯转角,她在下面,陆风禾坐在台阶上,锈迹斑斑的栏杆挡在他身前。
从她的角度看,似囚笼。
他偏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她对视了一眼。
他那一眼里的复杂情绪,她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末尾。
等她再看,就只剩下漠然。
陆风禾坐在三楼楼梯口,曲起条腿,手松松搭在膝盖上,拇指摁着食指指节,殷红的血顺着伤处往外渗。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在走神,眼睛里都是麻木的。
直到他视线里出现的姑娘快要走到跟前,见她蹙了下眉,他手上才蓦然松了劲儿,垂眸瞧了一眼,随即不着痕迹地背到了身后。
有血,他不想让她看见。
302号,夏灼进门先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沙发上,叫他进来了。
她头一句便说,“手给我。”
陆某人默了默,最后挺不情愿把背后的手伸出来。
夏灼看着他的手,那只手修长骨感,奈何她觉得“赏心悦目”的东西,它的主人并不知道珍惜,食指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的,有两厘米那么长,口子挺深,血顺着食指流在手背上,瞧着触目惊心。
她从旁边柜子上拿了小药箱,让他坐下,她坐旁边用棉签帮他沾掉表面的血,“疼你就说。”
他没那么矫情,这要换他直接就去洗手间用冷水冲掉了。
但他没阻止,可能是这会儿忽然间想卖个惨,他故意说,“疼。”
夏灼手里动作一停,抬眼看他,又蹙起了眉,“那你忍一忍,这也是没办法。”
陆风禾笑了,懒懒散散的,“就叫我忍啊,我当你有什么好法子。”
“这能有什么好法子。”夏灼说着,但动作还是更轻了些,看着他手上明显大于“一道小口”的出血量,有点担心,“需不需要去缝针啊。”
“不用。”
他说得随意,其实挺早就不流血了,不过是他刚刚又弄破了。
夏灼拿了个止血贴帮他贴上,全程小心翼翼。
陆风禾也任她摆布,默不吭声。
直到她贴好,夏灼抬头,又一次冒失地撞入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他目光总是直接了当,看得一瞬不瞬。
冷白灯光下,他抬起手,用指节轻点了一下她眉心,“喂,我不疼,别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