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细长眼,巴掌小脸。

在鲁秀娥眼里,就是狐媚薄命的脸,她嫌弃地“嗤”了声:“果然一个娘胎出来的,没底数,我找儿子,咋不行?我是他亲妈,他还能让我等着?”

骂了伍彩云不说,连带伍巧霞也骂上了。

两姊妹相同之处,同是小脸,只是姐姐杏仁眼下巴圆而短,伍彩云双眼皮,略微细长,下巴弧线精致。

李家人多势众,鲁秀娥在生产队向来泼辣,嘴不饶人不说还极其护短,儿子小时候打架生事,不管输赢,她都要闹腾一番。

伍彩云也不生气,拿起桌上的报纸,自顾看起来。鲁秀娥斜了她一眼,抬脚就要往小铁门里走,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鲁大婶,门上写着粮仓重地闲人免进,想要李岩受处分只管进去。”

锈迹斑斑的小铁门,红油漆刷的大字,还没掉落。

鲁秀娥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大字报见过无数,“人”字还是认识的。她收回脚楸着嘴巴,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喘出粗气儿。

伍彩云起身在柜台边上的长桌上,端起李岩的饭盒,倒上热水,放在鲁秀娥面前后,继续看报。

顶着酷暑,从北岗村走到镇上的粮站,嗓子快冒烟了。

鲁秀娥忍着干渴,皱起眉头:“饭盒上还有油星子,姑娘家邋里邋遢的,你大姐的长处一点没学到,又不是资本家小姐了。”

当年骂归骂,瞧不上伍巧霞是另一码事。

鲁秀娥只是不愿意承认,她理家能力比不上伍巧霞,耿家干净整洁,长香案八仙桌上只有茶壶和水杯。

不像别家,左一榔头右一盆子乱放,她婆婆在世时说,资本家的小姐会持家,顺着节气做吃食,家里孵出翻毛鸡,伍巧霞细细修了翅膀上的鸡毛,才让它出门。

几分自留地,埂坡没一根杂草,打的田埂,不管横竖就像用尺比划的。

“嗯,就是,您说的对,太邋里邋遢了。”报纸档脸,伍彩云躲在里头闷声说。鲁秀娥见她态度变了,露出得意的表情:“听说你要嫁给张东明那小子,你可小心哟,他妈可不是个好东西。”

“他妈咋不好?”伍彩云来了兴趣,放下报纸,眨巴着眼。

精致小脸带一丝俏皮,皮肤细白透红,鲁秀娥有些愰神,回过神,又想曹英兰老货有得受,这样的儿媳妇进了门,儿子不得全听她的,白给别人养了儿子。

她乐得差点笑出声,做出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说:“彩云,虽说我和你大姐家有过节,那事都过去十几年,我也不放在心上。看在你大姐和姐夫实诚的份上,我提点你两句。张家两个老货都是不好相处的,软硬不吃,骨里滑头。”

见伍彩云听得认真,她说的更来劲。一生没吃过亏的她,在曹英兰手里吃过好几次闷亏,她得好好地给她准儿媳说道说道,刺刺曹英兰。

伍彩云归纳了一下,大体是张东明爹妈,挑拨别人做坏人,自个做好人。先不管张东明爹妈,她只觉得李岩他妈也不是好相处,只是道行差了些。

她眯起眼暗想,哪天要不要提醒一下李岩,怎么不管管你妈。

鲁秀娥从张东明,说到他父母,又说到他全家,连他祖宗八代说了个遍,亲戚也没放过,什么张财狗家娘老子,解放前,在日本人眼皮下印□□,发现后跑到川地躲起来,那边混得不好又跑回来,投机摸狗。

末了,她恨恨地说了一声:“狗改不了吃屎。”

伍彩云哑然无语,太能说道了,端起饭盒递给她:“鲁大婶,喝口水。” 鲁秀娥也不嫌弃油星子了,端起饭盒,一口气喝了一半。

手掌抹去嘴角的水珠子,睁大眼支招:“彩云,对付曹英兰,你得抓紧张东明,他为你说话,曹英兰拿你没法子。”

招数都支上了,伍彩云直乐,歪着头说:“以后我得经常找您支招了。”

“成,以后你来找我,别让人瞧见就成。” 鲁秀娥也笑得乐不可支,对伍彩云亲热极了。

李岩检查完所有仓库,给保管调度们开了会,会开的不算顺利。

他提出改变存粮方式,保管们面面相觑,不敢跟着他干。没有文件,多年习惯哪敢随便改,李岩刚来,大家对他不知道根底。

李岩却要事在必行,晚上他要写好方案交上去,批复还得一个星期,他散了会,让保管员打报告,先购买尼龙膜再说。

边想着事,走到营业室,还没进门,就听到鲁秀娥和伍彩云两人,有说有笑。他妈是什么性子,做儿子的门里清,能和伍彩云说到一块,倒是奇怪。

推开门,沉声说道:“你们在聊什么。”

一个单说托腮说,一个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向前探着身子说,两人笑意殷殷。他一进门,鲁秀娥坐直身子,伍彩云放下胳膊肘,拿起报纸偷笑。

“没说啥,彩云年轻,我教她怎么对付曹英兰。”鲁秀娥脸上挂着笑,忘记来粮站的目的。李岩脸一黑:“妈,你先回,有事等我放假回家说。”

一句话,让她想起来找儿子的目的,鲁秀娥腾地站起身,叉腰问:“先前不是说去武装部,怎么分到粮站了,要不是今天听你弟说,我还不知道。啥事不给家里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伍彩云举高报纸,余光瞧向李岩。

他还是那副样子,沉声说:“我的事,您别管,回去吧。”

解释的话都没有,鲁秀娥气结:“我不回,现在说清楚,好好的武装部为啥不去。”

“我明天辞了工作,回家做农民。”李岩的语气又臭又硬。

打小大儿没听过话,鲁秀娥又气又急,又拿他没办法。

惹急了他,他真干得出来,鲁秀娥缓了一口气说:“你啥时候回家。”

“休息了回。”李岩抓起桌上的饭盒,里头还有温水,正奇怪谁用了他的饭盒喝水了,鲁秀娥一把夺下饭盒说:“水里漂的都是油星子,邋里邋遢的饭盒你也用?”

“是我的饭盒。”李岩伸出手,脸部肌肉抽动一下。他听到了,报纸另一头,发出轻微的响动。

嫌弃过的饭盒竟然是儿子的,鲁秀娥脸色有一丝尴尬,自语道:“男人邋遢点正常,哪能成天顾着一点油星子。”说着,她揣上饭盒子,走到营业室外头的水管处,左一遍右一遍冲洗的干干净净。

塞到李岩手里,皱眉说:“岩啊,前几天你大姨介绍的姑娘,那姑娘……”

李岩“腾”地放下手中的饭盒,拧起眉头:“不是说过了吗?别给我介绍人,再介绍我去做和尚。”

“好好好,我明天就回了你大姨,先回去了。”说着,鲁秀娥忙不迭地出门,生怕儿子哪天不爽去做了和尚。

李岩转身走到另一张桌前坐下来,专注地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在计算公式,根本不用算盘,全凭脑子在草稿纸上算。

营业室里只听到“沙沙沙”的钢笔划过纸的声音。

没一会,门口站了一个人,孙站长轻咳一声,走进来。

“李工,听小陈说你要申请买尼龙膜?”

喊一声李工,是给公社盘书记面子,毛头小伙子第一天来就要改几十年的传统,说好点是有想法,不好听的话,就是空想。

“孙站长,买尼龙膜用处大,晚上我写好方案给你看看。”李岩抬起头解释,语气却不容商量。

粮站虽不大,管事的人却挺多。孙站长上面还有主任,两副主任,他早就混成老油条,上面说什么,下面执行就行了。只要不得罪上面,下面的人哪个不是求着他。

交粮的时候,大队的书记们对他笑脸相迎。别说孙站长,粮站小小质检员,也是得罪不起。人家一三棱管刺进谷包里,再抽出谷,说你不合格。

大队就得安排人在粮站的晒场里,重新开袋晒谷,晒到合格。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我保留意见。”孙站长话里意思,他不会签字,你要改,出了啥事,上面谁签字谁负责。

到了八月,腾出仓库收粮,还有十多天,孙站长当然不愿意担责任。

万事开头难,李岩心里有底,他也没有想过孙站长,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刀阔斧地支持他,不阻拦是他的底线。

“尼龙膜能批吧,出了事我担责。”话已说到明处,李岩胸有成竹。

孙站长勉强笑了一下,算是答应。扭头看向一边坐着的伍彩云,慢悠悠地说:“小伍,马上要交粮了,工作可得认真点,要是出了大错,张干事说话也没用。”

“哦,好的。”伍彩云低眉垂眼。

你老婆一天都不知道在哪晃荡,要管,先管好你老婆,伍彩云冲着他背影翻了一个白眼。一边的李岩正好看到,那一眼又憨又娇。

伍彩云浑然不觉他异样的目光,埋头整账目,往年的账本也被她翻出来,反正闲着没事,对一对账,练习同步心算和珠算。

快到下班的时候,伍彩云突然发现一件事,原主以前的账目被人动过手脚。“咦?”她颦眉苦想,“噼里啪啦”重新算了一遍。

没错,0被人改成6,1改成7,总计却是对的。都怪粮站的工作太香,外面的人想尽办法进来,各显神通。

一笔一划改过,纸角对折一小道,留下记号,估计被改的旧账不止一处。

“先吃饭,晚上你重新整一遍账。”不知什么时候,李岩站在身后盯着账本,冷不丁地说。

“嗯。”伍彩云没心思与他斗嘴,乖巧点头,莫名地对他少了些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