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坠落
沐白亦自由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和阿眠一入座,便感觉有道视线在偷偷观察她们。
阿眠冲着她们斜前方中年男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恐怕在想,哪一位才是贺主任的朋友。”
沐白亦隐约知道贺珧的职务是办公室副主任,算是个重要的职位。
“让他猜吧。”沐白亦低声答,“或许过会儿贺珧就该知道这事了。”
音乐会还没开场,那人看了个消息便匆匆离场了。
沐白亦也不知她们猜对了没,直到音乐会散场后不久,她接到了贺珧的来电。
“在哪儿呢?”他问。
沐白亦本能地一惊,以为他又搞突袭。
但她很快听到他的轻笑,知道他只是诈她一诈。
贺珧若是到了公寓,就该看见沐白亦的车停在车位上,那时问出口的恐怕就不是轻飘飘的这句了。
“音乐会刚结束,还没到。”
事实上,她不但没回去,还在跟着阿眠去酒店的路上。
“有不回家的想法吗?”
面对他的试探,沐白亦已经能心态稳定地应对了:“你觉得呢?”
手机里传出贺珧的笑声。
沐白亦悄悄将手机拿远。
“最近有些忙,周一大概能过来。”
“等你。”沐白亦轻轻地答。
像一个极为尽职的员工。
贺珧却觉得她的态度有些生硬:“怎么?累了?感觉你有些走神。”
沐白亦的确有些累。
贺珧的这通来电像是泼在热铁上的冷水,让她跃动的兴致全消。
但在贺珧面前承认这些无异于主动激怒他,沐白亦多一分傻事也不愿做,于是轻轻反问他:“是吗?”
“没有是最好。”
贺珧也不愿在这等败兴事上多纠结,又与她闲聊了几句。
沐白亦疲惫地应付着,在挂断通话后将贺珧说的周一记在了日历上。
满腔的热情早就混在空气里散了,沐白亦感觉自己的精神力被他抽得干净。
她觉得她应该没力气再去参加睡衣派对,但她也不想就这样回公寓。
公寓并不是个能让她放松的地方,是贺珧安置她的精致栅栏,她一跨进去便踩进了泥淖里。
沐白亦不知道该怎么跟阿眠开口,只能尴尬地沉默着。
夜色茫茫,她们陷在一片黑暗里,像是行驶在夜的海上,摇摇晃晃浮浮沉沉。
有那么一瞬,沐白亦希望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她还没有做好停留和安顿的准备。
阿眠轻轻踩了刹车。
沐白亦这才发现,她们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到了酒店,面前的地方反而更像一个产业园。
园区里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像一个个巨型集装箱,将血汗与未来封装在一起。
阿眠所在的建筑物有些特别,通体有着大面积的玻璃,折射着外面的光亮,在玻璃上划拉出银色的质感。
室内的灯光逐渐亮起。
穿着家居服的孟云矜下楼给她们开门,看到沐白亦时微微一愣:“原谅我衣冠不整。”
家居服的料子很贴身,是类长衫的款式,贴合他的身形他,很有几分慵懒的雅致,像是山间初化的雪,松松的质感。
沐白亦垂眼,微微红了脸:“是我叨扰了。”
深夜来访,纵然是阿眠带着,失礼的终究是她。
“看样子你都准备好了。”阿眠将包挂在一边,又打量了番他的衣着,“准备得有些过于充分了。”
孟云矜向来拿亲姐没办法:“听你说要开睡衣趴,还以为是遇到了恋爱难题,姑且想着帮你分析分析,谁知道你还拐了个姐姐回来。”
“女孩子家的事,怎么能叫拐呢。”阿眠揽住手脚不自在的沐白亦,“本来想着和阿亦两个人躺在榻榻米上讲讲恋爱话题的,现在得泡杯茶了。”
她说话间,孟云矜已经取来了茶具。
沐白亦以往也多多少少跑过一些企业,有的是同贺珧一起,有的是因为工作,但凡企业文化里有品茗的,都会在办公室做个自动上水的茶台,形状与树根相似,看着大气,实则蠢笨。
她不算懂茶,但私心觉得饮茶是件雅事,万不该附庸风雅落了俗套,因而看到孟云矜的那套茶具,只觉眼前一亮。
小而精致,大则粗犷。小巧的炉子里闪动着红光,像是火舌般燎动壶底。
沐白亦明知这是个小电炉,却渐渐觉出了些“红泥小火炉”的氛围。
“好看吧?”阿眠问,见沐白亦点头才解释,“这套茶具可是云矜亲手做的呢。”
沐白亦略觉迷惑:“这么厉害。”
制壶是个细致活,这么想来配孟云矜倒也不算违和。
阿眠似乎很享受观察沐白亦惊讶的模样:“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小子专业是雕塑。”
孟云矜没有反驳,看来是真的。
“本业还是会雕塑人像的。制壶是后来跟师傅学的。”眼见阿眠在刻意误导,孟云矜主动解释,“父亲的产业里,茶具是产品之一。”
沐白亦想起贺珧提到过,孟家是做文化产业的。
所谓书香门第,是融在一言一行举止之间,倒与谋生的行业并非全然相关。
闲聊之时,水开了。
“咕嘟咕嘟”的水声融在极静的环境里,化作好听的白噪音,顺着鼓膜抚摸着沐白亦的大脑。
微微氤氲的热气在面前回旋,孟云矜从陶筒里取出茶道六君子中的一件,快进快出一阵操作,他将茶水聚在公道杯中,夹了盘这年新摘的桂花,边烤边缓拨着。
沐白亦的心思聚焦在他的动作上,等回过神时,只觉得大脑似乎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按抚过,有种说不出的熨贴。
她鲜有这般放松的时刻。
烤热的桂花香气四溢,孟云矜添入每个人的杯中递给她们。
红茶的奶香和花香混杂在一起,桂花香甜,红茶醇厚,入口只觉比任何一家奶茶的口感都要宜人。
沐白亦喝过不少茶,也去过所谓的茶道教室,以往以为是自己下里巴人,欣赏不了阳春白雪那套,再怎么品都觉得苦。
此时才知,什么都会骗人,唯独舌头不会。
不够好就是不够好,一尝便知。
“这里是你们家吗?”沐白亦终于想起来问。
光看陈设她觉得并不像,但这么问似乎稳妥些。
“这里是云矜的秘密基地。”阿眠将食指压在唇上,“家里其他人并不知道的地点。”
孟云矜被她说得不自觉干咳了两声:“一个工作室而已,之前的雕塑赚了些,这里位置偏,价格负担得起又清静,就趁早入手了。”
“原来如此。”
沐白亦想起孟云矜给她的那张名片。
名片上的名字并非他本人,后来她用企查查了解了下公司的情况,发现孟云矜是其中主要人员。
许是她眼中的探究过于明显,孟云矜察觉出了什么:“刑辩律师也常用企查查吗?”
“一般还是民事诉讼比较多,那次刑辩只是顺手。”
沐白亦没有继续说下去,顺手打了个无罪辩护这事怎么听都觉得凡尔赛。
好在面前的两人并没有这么看她。
“有离婚咨询吗?”阿眠适时地提醒他们,“毕竟恋爱才是睡衣派对的主题。”
“大晚上问离婚的事不会很糟心吗?”孟云矜永远能用最平静的语气直击要害。
“糟心是别人的,毕竟我不结婚。”
“……”
“有那么一次。”在姐弟互相吐槽的时候,沐白亦快速回忆完毕,“是我同学的远房亲戚,想省点咨询费找到我的,说他想跟他老婆离婚。”
“都到了离婚这一步还这么算计,啧啧啧。”
阿眠摇摇头,一脸鄙夷。
“但他老婆不同意离婚,所以他很苦恼。”
“为什么?”阿眠问出声。
“这位咨询者母亲早逝,长年在外打工,留妻子和父亲在村上,时间长了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当然,这层关系在村里算是半公开的,只是咨询者难得回家一次发现了不对劲,这才想要离婚。”
阿眠已经惊呆了:“这情况要离婚了岂不是妻子直接变后妈……”
沐白亦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刚搁下杯子,孟云矜便为她续上了茶水。
这一晚他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阻拦一下跑偏的阿眠。
沐白亦挺喜欢他安静的性子,虽然沉默,却没有半分走神,目光一直围绕着她,似乎满腹心思都在想着她。
见她在看自己,孟云矜停下泡茶的动作:“你后来是怎么劝说他的呢?”
沐白亦这才意识到自己自停下起就一直看着他,所幸他没指出这点,但这也足够让她双颊发烫。
“也谈不上劝说。他问了些财产分割上的问题,觉得离婚并不划算,就再没来找过我。”
阿眠捂脸:“啊,可怜又可怕的男人。”
她似乎真的像孟云矜说的那样感受到了离婚的不痛快,直想着要转移话题:“有青涩的恋爱故事可以分享吗?”
阿眠看了看孟云矜,孟云矜也理直气壮地看了回来:“我没谈过。”
沐白亦有些意外:“学生时代你这样的情书不该塞满课桌吗?”
“有情书是不假啦。”阿眠赶忙拆穿,“他高中的时候吧,我记得有个成绩很好的小姑娘来着,给他写了首超长的情诗,英文的,五步抑扬格诶,那个年纪超难得的,你猜他怎么回的!”
孟云矜神情如旧,双耳泛红:“陈年旧事,都过去了。”
“不不不,这事我过不去。”阿眠捂着嘴笑了起来,“他把诗里的错误一个个改了,还和人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