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间
第004章山间
“陛下让你携带家眷同去汤山?秋围和祭祀向来只让身有爵位的王公贵族一同前往,你去做什么?”刘氏讶然。
许延年一听就是眉头一皱,手里解单衣的动作也停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由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刺耳呢?
听她这意思,他就不配去吗?
他这人就是这样,分明知道是事实,可听了不顺耳朵,心有怨气便忍不住迁怒他人。但若是对方强于他,比如那些朝中重臣,哪怕真的嘲笑于他,他也不敢生出丝毫怨愤。可偏偏窝里横极其在行,在家里,他就得是是说一不二的。
他将手里的腰封往桌案上一掼,冷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夫君在你眼里,就这么不中用?”
刘氏暗暗翻了个白眼,看也懒得看他这副模样,回头继续整理衣物,不咸不淡道:“夫君想岔了,我哪有那意思?”
许延年见了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就来气。
什么时候开始,她压根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他气急败坏道:“信不信我休了你?”
刘氏更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却是丝毫不惧。
休妻要有理由,何况是许家这种大家族,如果要休妻,必须得到族内几个族老的同意,甚至还得召开宗族大会商讨。以许延年死要面子的性格,怎么可能去做?这比要了他的命还难。
何况,她算是糟糠之妻,糟糠之妻不下堂,许延年是休不了她的。
“夜深了,夫君还是早些休息吧,免得明日上朝迟了。”她打了个哈欠,根本没有招呼她的意思,转而扬声道,“小翠,提灯送老爷去东厢房,仔细这点儿路,别让老爷摔着了。”
——东厢房是赵姨娘的住处,这是要赶自己走?
许延年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有些茫然。
曾几何时,刘氏也是温柔婉约、小意温情的女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岁月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至此?
殊不知,刘氏早对他失望透顶。
等了半晌不见里面出声,许延年抬头望去。却见灯灭了,刘氏丝毫没有出来相送他的意思。
许延年气得拂袖而去,踱着步,嘴里还喃喃着:“刁妇!我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刁妇?!”
听着廊道里传来的渐行渐远的咒骂声,刘氏勾了下唇,极是讥讽。
是啊,她是为什么变成这样?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吗?
不过,她倒也不想跟他说什么,到了如今,两人间只剩无言以对、两看相厌,多说什么都是废话,徒劳浪费彼此时间罢了。
……
翌日清早。
“秋围?祭祀?”云姝诧异道,“我也要去吗?”
“是呀。”来传话的张妈笑道,“娘子穿得漂亮些,要么试试胡服吧?娘子生得这样妍丽的姿容,穿那颜色鲜艳的胡服定会惊艳一众人的。”
云姝却道:“那太惹眼了,我还是穿平常些的衣服吧。”她可不想和那些王公贵女抢风头。
到了去的那日,刘氏却亲自叫人备了衣服来。
云姝一瞧,竟真是一套水红色直襟绣着金丝的石榴裙。色泽虽然明丽,却无比刺眼,如宝石般流动着如水般的华光,叫人爱不释手。
云姝看向张妈,张妈只是笑。
云姝便知道是她给刘氏的建议,摇了摇头,却也不好忤逆母亲。
换上衣服在镜前一晃,张妈和小景几人都有些瞠目。回过身来时,小景竟是“呀”了一声,围着她饶了两圈:“娘子穿这身,真是如九天玄女下凡尘一样,艳丽地叫人睁不开眼睛。”
“书没念几本,成语倒是会乱用了。”
其余人听罢,都禁不住笑起来。
自来到长安后,云姝再没有离开过内城,此番出行,着实是又惊又喜。虽然她在宫闱内长大,见过的排场不少,像这样的大场面也是少数。由金吾卫两位将军统领,配合南部临时征调的府兵协同跸警,声势浩浩,车轮滚滚。自巳时出发,待到汤山脚下,已是日暮西垂,再到山上的居所,夜色已沉沉如墨色。
这是前朝为祈雨修建的寺庙,庙祠齐全,园林葳蕤,主持亲自为他们准备的住处。云姝和许翘几人住在东边的一处庭院里,内有四个厢房。因着房间不多,她便和许翘挤在一间里。
许翘便整理被褥边咒骂:“两个人挤一间怎么住?这屋子这么简陋,还一股霉味!”
丫头绿云忙在一旁安抚:“娘子小声些,此处住的可都是贵人,要是叫人听到了可怎么办?”
许翘色厉内荏地朝窗外看了眼,闭上了嘴巴。
她说的没错,她们被分到这破房间,还两个人挤一间就是因为外面那些人的身份都要高过她们。许翘咬了咬牙,心里不忿,却又无可奈何。
她忍不住回头望去。
云姝神色平静,恬淡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满。她飞快将被褥整理好后,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许翘忍不住道:“你倒是适应得好,在外面不会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吧?”
云姝对她莞尔一笑:“我有手有脚,哪里事事需要人服侍?只有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才走两步都要丫鬟搀着。”
许翘脸色微变。
这是讽刺她什么都不会吗?
“你——”
云姝懒得搭理她,转身出了厢房。
景兰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便将手中貂裘替她披上。
貂裘入手松软,月光下,每一根貂毛又分毫毕现,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上品。
云姝怔了一下:“这是哪儿来的?”
刘氏虽然有些积蓄,到底不算大富大贵的出身,又不掌中馈,像这种极品貂裘,千金难求,不是她可以拿得出的。
被她看穿,景兰摸了摸鼻子,失笑:“娘子还是这么敏锐,这是江公公遣人送来的,说是北疆进贡的贡品,总共只得两件呢。一件献给了太后,另一件就送到了这儿。”
云姝沉默。
过了会儿,景兰听到了她淡淡的声音:“下次他再遣人过来时,你给送回去。”
“啊?”丝雨从另一边冒出一个脑袋,“这么好的狐裘,干嘛要送回去?这可是极品哎,咱们现在的境地可不易得。”
“你要吓死人啊?!”景兰拍着胸口,没好气,“每次都这么神出鬼没的!”
丝雨笑嘻嘻地歪着脑袋:“吓到姐姐了?那是我的过错。”她的年纪比景兰要小些,脸上还有几分稚气,一双大眼睛灵动分明,说不出的娇憨动人。
两人都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贴身丫头,跟了她很多年了,尤其是丝雨,在她面前向来没什么规矩。
云姝道:“这么好的东西,太惹眼了,叫有心人看了去,不免多生事端。总共只得两件,太后一件,我一件,那我成什么了?和太后平起平坐吗?这是僭越,是大不敬,万万不可如此。且我身份敏感,更应谨慎行事。”
丝雨皱了皱鼻子:“娘子太小心了吧。就算叫人知道,那又怎么样?这是陛下的恩赏,谁敢说三道四的?”
云姝沉默。
却是景兰横了她一眼:“越发口没遮拦了。陛下还在孝期,这种事情叫人揭露出来,对他的名声定有影响。何况朝中那些自诩清流的大臣,向来只想着以谏言来成就自己的名声。陛下为了诛伐叛佞,不得已,已经杀了废太子,幽禁两位兄长、太上皇,若是再传出在孝期私相授受的事情。到时候,外面人怎么说?虽然他对娘子只是出于关怀,可有心人可不会这么看。”
“只是出于关怀?”丝雨撇撇嘴,“不见得吧。我看他对娘子,倒是十分……”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几乎细雨蚊讷,只因云姝扫来的冷淡目光。
“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们不要跟着我。”说罢她就离开了。
景兰瞪了丝雨一眼:“叫你口没遮拦。娘子已经和许蔚有了婚约,你说这种话,把她当做什么人了?”
丝雨委委屈屈地扁扁嘴巴:“我随口说说嘛。”
“而且,陛下已经有了姜皇后那样的良配。这是先太皇太后仙逝前就定下的婚事,姜氏的父亲兄长皆是朝中重臣,只待陛下孝期过去,就会行册封礼。只要姜家一日不倒,她就是不可动摇的准皇后。难道,你要姑娘去做小吗?以她的性情,这是不可能的。”堂堂公主,怎么可能与人为妾?
且许蔚也是人中龙凤,自小便文采风流,是远近有名的才子。
他此刻还在嘉州念书,若是今年能顺利高中,两人也算一段佳话。到时,也差不多是二人成亲的时候了。
……
山中的气候不比山下,竟比前些日子还要冷。云姝走出几步就有些后悔,不但冷,肚子还饿了,路上问了个小沙弥,费了番功夫终于摸到了厨房。
她顺手摸了两个馍馍,一个吃着,一个往衣襟里一兜。哪知这地方回廊曲折,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
云姝抬头,天边已微微透出曦光,恐怕已经是四更天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大亮。她在想要不要等天亮了找个人问路,忽听得前面传来脚步声。
她心里一惊,见路边有一簇矮树丛,不及多想就躲了进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近前。透过枝叶罅隙,云姝打眼一瞧,月色下倒映出来的分明是两道人影。听交谈声,似乎是两个男子。
率先响起的这道声音有些苍老,还有些尖细,听来像什么铁器的粗粝磨砂声:“我已命人探查清楚……谁?谁在那里——”声音戛然而止,继而陡然尖利起来。
脚步声不刻就到了近前,只听“窸窸窣窣”的几声,头顶的枝叶被人用剑柄拨开了。
“姑娘,怎么是你?”江德福纳罕,脸上的厉色顿消。
云姝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枯叶:“我独自出来走走,谁成想会在这儿碰到你们?”
“那你也用不着躲躲藏藏吧?”严运挑了挑眉道。
此时的他一身浅绯色官服,手按玄铁剑,比那日见到时要稳重几分,当真是人靠衣装。
云姝尴尬道:“方才只听得声音,不见其貌,我怕冲撞了贵人,这才回避。”下意识想要拍拍胸口,谁知手一抬就显出藏在袖子里的两个馍馍。
江德福和严运都睁大了眼睛。
云姝俏脸涨红,又是两声轻咳,忙又垂下手去。
却也在心里悄悄松一口气,好在那人不在。谁知,甫一侧身,余光里便瞥见了一袭绛紫色袍角,月色下映出影影绰绰的一道身影,如雪山劲松,高挺修拔,就立在两人身后。
云姝心里一惊,忙侧身望去。
正对他一双漆黑如点墨般的眼睛。皇帝唇角微弯,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皇后只是工具人,出场不多,推动剧情的,和男主也没有任何关系,不用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