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35年冬，亚洲第七区边境，难民营。

天上飘下小雪，暮间的风带来刺骨的寒意。

韦应雪缩在一座集装箱搭建的简易房中，闭着眼，想要积攒一些体力。

外面的声音十分嘈杂。

小孩子的哭闹，女人的尖叫，男人无力的怒吼，争吵声还有各种锅碗瓢盆的声音响成一团。

北方冬季干燥，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看向不远处的水杯。

印着动画形象的花哨粉红色塑料杯里，满是水垢。

她咽了一口口水。

还是忍一忍吧，等救援部队来就有水喝了。

“只有五十人？”

薄薄的墙壁外突然传来男人的疑问声，声音清晰有力，外面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

韦应雪小心地将头从简陋的通风口探出去，看到外面来了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悬着的心微微落下。

是污染治理局的人。

48小时前，第七区中心城市华京发生大规模污染。

此次污染，在短短半天内席卷了整个第七区。

如此恐怖规模的污染十年间从未发生过。

现在，即使是第七区边境地区，都游荡着不少的低阶污染物，中心城市华京现在的状况……已经难以想象了。

更糟糕的是，此次污染的污染源未知。

水，植物，生物……污染防控中心甚至连空气都考虑到了。

无人机从第七区中心带回一罐空气，经检测，不存在污染源。

治理局为首的男人左顾右盼，似乎在清点人数，下一秒，他抓住管理人的衣领，吼道，

“第七区有三亿人！就算光南部地区也有大几千万，你说现在就剩下五十人了？”

管理员满脸悲痛，他似乎无力争吵，只是淡淡说道：“没错，只有这几十个了。”

“啪……”

治理局的人松手，管理员像是全身的骨头都碎掉一般，掉在了地上，过了许久才缓缓站起。

韦应雪淡定地转头，用刚刚下发的棉衣裹紧自己。

“噔噔噔。”

有人在敲门，韦应雪抬头看向门的方向，缩了缩身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些简易房都是十几年前搭建的，早就和纸一般脆弱。

现在这个时候，物资匮乏，人们精神崩溃，还是保持警惕比较好。

敲门声停了，门外传来模糊的声音，是一道和蔼而苍老的男声，“小闺女，是我。”

韦应雪记得这个声音。

十几个小时前，就是这个中年男人一枪崩掉了他长出触手的儿子，并将路边的她拽上了车，躲开了数十只污染物的追赶，来到了这里。

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他的声音就老了很多。

装作不在已经不可能，韦应雪站起身，朝着“猫眼”，其实也就是一个临时被挖出来的洞看了一眼。

看到门外的情景，韦应雪愣了一下，但还是拉开门，低低地叫了一声“张叔”，让男人进来了。

男人半白的头发上落满雪花，眼睛红肿，像是一宿没睡。

只见他走进门，找了把椅子坐下，摸索着拿出一根烟，找不到打火机，只好把烟叼在嘴里过过嘴瘾。

但很快，因为嘴唇不住地颤抖，嘴里的烟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便消失不见了。

张叔突然张口，声音哑的可怕：“小闺女，那会儿你为什么不跑啊？”

他第一次见到韦应雪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正逆着人流，跌跌撞撞地跑向一只污染物。

韦应雪答道：“我跑不过污染物，所以，跑也没有意义。”

张叔听到他的回答，呵呵地笑了，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那个怪物那么大一只，行动缓慢，你跑得过的。”

韦应雪也跟着笑了：“张叔，我跑得赢那一只，却跑不赢所有的污染物。”

张叔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孩子不要这么悲观。”

“我没有悲观，我是在陈述客观事实，”韦应雪轻声说道：“张叔，我想变成污染物。”

“我再也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而且，做一只强大的污染物也没什么不好。”

张叔几乎是下意识说道：“你疯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想要做污染物的？

韦应雪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男人，突然说道：“张叔，你在出门之前，有没有照镜子啊。”

张叔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但是，他已经没有手，也没有脸了。

他的脑袋变成了一颗肉瘤一般的球形，带着薄茧的手指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柔软的触手。

韦应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叔的变化。

虽然她已经害怕到浑身发抖，心跳加速，甚至腿软，但是她安慰自己——没关系，你也马上就是污染物了。

她已经猜到这次的污染源是什么……虽然这次的污染源很不可思议，无法解释。

但是，这都不是她要思考的问题。

她再也不用因为未知感到害怕了。

她将成为未知。

韦应雪几乎有些陶醉，这不是污染，这是进化。

她即将加入到光荣的进化之中！

数十秒之后，隔壁的张叔已经完成了畸变，从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变成了一个暴躁的污染物。

巨大的触手疯狂地拍打着狭小的集装箱空间，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畸变的头颅同样柔软，在逼仄的空间中被挤压变形。

韦应雪皱了皱眉，伸出手，上面依旧端端正正地长着十根手指。

难不成……她猜错了？

污染源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突然，外面传来爆破声，集装箱被打开一个大洞，刺骨的冷风灌了进来。

身穿制服的治理局成员出现在洞口处，一个戴着手套的女人将她一把扯出来推远。

韦应雪想要往回跑，却被身后赶来的人继续往外圈挤。

治理局的人拿出了对讲机：“报告，难民营C区出现污染物！准备进行清理！”

一瞬间，密集的炮火控制了集装箱内部的污染物。

无数的子弹打在污染物身上，流下不少创口，大量黄绿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

“报告！热武器对这只污染物有效！”

“集中火力歼灭！”

爆破的声音不绝于耳，已经变成污染物的张叔不断发出惨叫声。

特制子弹洞穿了他柔软的新躯体，发出噗噗的声响。

韦应雪看着污染物流出的血液在寒风中迅速干涸，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又将其覆盖。

血迹不断蔓延，眼看着就要漫到治理局众人脚下。

污染物终于彻底失去了神志，伸出血淋淋的触手，直接贯穿了面前的人。

“啊——”

同伴的惨叫声并没有让治理局众人退缩。

有人高喊道：“继续进攻！”

所有人发出呐喊。

“为了第七区！为了人类！”

污染物被子弹逼得节节败退，再没有触手伸出。

黄绿色的血液将土壤染色。

终于，污染物发出一声近乎尖叫的吼声，从内部暴血而亡。

泼洒出来的血染了众人一身。

虽然污染物黄绿色的血液粘在每个人脸上，黏腻恶心，但是在场的众人都发出了欢呼声。

“我们赢了！”

“治理局万岁！”

藏匿起来的民众们小心钻出来，治理局的人开始安顿自己刚刚牺牲的同伴。

突然，伴随着一声嘶吼，那名倒下的战士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畸变，头颅处长出无数细小的触手将他的尸体包裹。

被贯穿的腹部也长出另一张人脸。

集火的声音停止了。

世界仿佛静止。

只有未知的进化在进行着。

怎么回事？

他们的同伴怎么会被污染？

污染源到底是什么！

其余众人急忙端起了抢。

变故却继续发生。

治理局的众人纷纷开始畸变，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攻击周围的人。

畸变像是传染病一般，一个接着一个，从战士到幸存者，无一幸免。

无数只触手在天空飞舞，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韦应雪见状，呆在了原地。

她伸出自己冻得发疼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几分钟的时间，难民营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再也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韦应雪被人推开，顺着人潮不知道漂流到了哪里。

她躲在角落中，发着抖，用随身携带的美工刀划伤自己的手腕，将一片带着黄绿色血液的布料按在自己的手腕上。

在最开始和张叔相遇的时候，张叔一枪崩掉了他儿子的头。

那只污染物的血液溅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之后，张叔就被感染了。

来到这里的治理局人员也是，他们只接触过张叔的血液。

血液一定是这次的感染源没错。

按理说……她已经好几次沾到血液了，可是她到现在都没有开始畸变，甚至一点要畸变的迹象都没有。

难不成之前没碰到？

韦应雪低头，沾血的布料在寒风中凝固僵硬，传来寒意。

这次，应该可以了吧。

她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畸变。

许久，她反应过来，身后似乎变得安静了不少。

韦应雪回头，身后的污染物已经完成了争斗和互相吞噬。

多只污染物现在只剩下一只，怪物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庞大而狰狞。

怪物像是一座山一般占据了韦应雪的整个视线，缓缓挪动着触手向她走来。

快变啊，快变啊！

她一定没有搞错，就是血液！为什么她没有被感染！

污染物停下来步伐，朝她伸出一根触手。

韦应雪握紧了手中的美工刀。

她还有一次机会，这只污染物像是章鱼一般，身体柔软而有韧性。

她用尽全力，说不定可以划开一个小口，沾上这只污染物的血。

触手越来越近，就在马上就要触碰到韦应雪的时候，触手顿了顿，停了一下，然后像是碰到了火焰一般“咻”地缩了回去。

韦应雪像是有感应一般转头。

只见她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年龄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

青年黑发黑眼，眉眼精致，肤色冷白。

他眼帘半阖，嘴微微抿着，唇色很淡，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晚礼服，优雅而慵懒。

好看是好看，只不过这身打扮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不像是逃难，反而像是去参加名流晚宴的。

青年只是缓缓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漠而孤高，似乎封存着深海永不融化的冰川。

只听到他轻声说道：“Jeg giver dig rettigheder.”

韦应雪：“你在说什么？”

下一瞬间，韦应雪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感知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在逐渐放缓。

然后，停滞了一秒。

伴随着她的心跳的，还有整个世界。

虽然不明显，但是，韦应雪看到不远处怪物挥舞的触手在半空中呆滞了一瞬。

是时间……她现在有了能暂停一秒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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