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沈清，沈平看了看弟弟妹妹，也忍不住撇了撇嘴。

“瞅你们那点儿出息！五个大子儿，一个鸡蛋，就让你们高兴成这样！”

沈翠哪里是肯饶人的，张口就怼：“我们好歹还带了东西，你给大姐拿啥了？”

沈平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等奶奶出门了，就不知道你煮鸡蛋了？咱家里有多少柴禾，水缸里有多少水，奶奶记得倍儿清楚！你哪怕是用得再少，奶奶也看得出来！到时候你偷着煮鸡蛋的事就兜不住了！”

他说着又指了指沈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你，那么多赚钱的门道儿，你偏偏去捡煤核！赚不了几个钱不说，弄得这一身煤灰！这要是奶奶瞧见了，都不用问，就知道你干啥去了！你那五个铜板还捂得住？”

一番话说得沈翠和沈武面面相觑，沈武更是急得满屋直转，一迭声地叫沈翠去给他打水洗脸。

沈翠手里攥着鸡蛋，一时间不知道该去打水还是去煮鸡蛋。

沈平一脸鄙视地看着弟弟妹妹，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得意。

一旁沉默许久的沈清冷不丁开口说道：“沈平，你手里有多少钱？”

“没多少——”沈平不小心说漏了嘴，立刻摆手否认，“姐你说啥呢，我哪儿有钱？一文钱也没有！”

沈清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没钱，就敢去棺材铺给我定棺材啦？”

沈平见沈翠和沈武都朝自己看过来，不免有几分心虚。

“那都是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要不是看你快死了，我才不会拿出来呢！”

沈翠没想到沈清一句话果然将沈平的私房钱诈了出来，不由得眼睛一亮。

“哥你有钱不早说？我们都快饿死了！”

沈武揉了半天鼻子，这会儿脸上总算能看出一点儿人模样了，此刻也是一张嘴撅得高高的。

“你还是我亲哥吗？我求了小顺子好几天，他才带我去捡了一天煤核，你竟然挣钱都不带上我！”

沈清反倒好奇起来，问沈平道：“你是怎么赚的钱？”

她记得沈平也才十二岁，这半大小子能有什么赚钱的门道儿？

沈平见他们都知道了，只好说道：“赚钱有什么难的，就是多动脑子，多琢磨呗……”

听沈平说了一会儿，沈清只觉得这小子的脑袋瓜儿简直太活泛了。

例如他会去阜成门和彰义门附近捡运煤车掉下来的煤块，攒个十来斤就能换二三十文，或是捡个破鱼篓修补修补，放在胡同后头南下洼子的苇塘里，隔三四天去捞一回，不管是鱼虾还是田螺拿去食摊或集市上都能多多少少换点儿铜钱，他又不认死理，要是没钱，拿食物换也行，或是两块豆腐，或者一把盐水豆子，或是几个果子，他拿了再去跟旁人换，左右都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只要不落空儿就是赚的。

有时候遇上办红白喜事搭棚子的，他就在一旁等着，等人家搭好灶架完棚子，他便过去说可以帮着收拾打扫，通常家里办事儿的都是人多杂乱，巴不得赶紧收拾干净场地好开席的，主人家随手给他五六文，十文八文的辛苦钱，他就把那些残砖破瓦，只剩小半截的木料，散碎的布条等各色边角料杂物东西拢总一收，拉去报国寺附近的旧货市场转手又能赚上一笔。

其他诸如什么赶庙会帮着人提拿东西，跑腿雇车，看摊子买东西，来回传话的活计，只要人家给钱或者管口吃的，他都会去做，他口齿伶俐，腿脚利索，人又机灵有眼色，久而久之街坊邻居们没有不喜欢他的。

沈平越说越是顺溜儿，沈翠和沈武听得津津有味，沈清却只觉得满心怜惜。

沈家这三个孩子要是搁在现代，这个年纪还都是温室里的小花朵呢，周末纠结着是去游乐园还是动物园，是吃肯德基还是必胜客，只知道爸爸妈妈手机一扫就什么都有，哪里知道赚钱的艰辛。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跟努力生活的沈平相比，沈清觉得自己如此不珍惜生命，简直是暴殄天物。

人一有了盼头，也就有了精神头，沈清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从炕上爬了起来。

沈翠头一个看见，赶紧过来扶她：“姐，你起来干啥？”

沈清这身体躺得久了，冷不丁一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她靠着炕墙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我饿了，家里有什么吃的没有？”

沈翠赶紧回头叫沈平：“哥，姐饿了，你快去买点儿吃的来！”

沈平这才说了大实话，自己这点儿钱就被惦记上了，顿时一脸苦相。

“我通共就攒了两百多文，想着给姐赊个杉木板棺材呢，剩下的钱我慢慢攒了再还……姐好歹是个姑娘家，总不能连个棺材都没有就发送了吧？”

沈清直接被他气乐了：“你放心，我且死不了呢。”

顿了顿，她又说道：“你的钱也是辛苦赚来的，你自己留着吧，姐不要你的。”

沈平见她如此，反而一脸讪讪的，犹豫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小武儿说得对，我们不能让你当饿死鬼！姐，你想吃啥，我给你买！”

沈清摇摇头，借着沈翠的搀扶勉强下了地，说道：“家里还有啥吃的？咱们去厨房看看去。”

沈翠面露难色，沈平有些无奈，只有沈武一脸无忧无虑，将那五个脏兮兮的铜板小心收起。

沈清之前生无可恋只求速死，自然不会爱惜这具白得的身体，从炕边挪到门口，才几步路就走得气喘吁吁。

她扶着门框向外看去，只见眼前是个又脏又乱的小院，放眼望去到处都堆满了杂物，也就是破烂，本就不大的小院显得越发逼仄不堪。

此刻沈清无心收拾卫生，要想活下去，先把肚皮填饱才是最要紧的。

好在这院子不大，她歇了一歇，便走到了厨房。

门板虚掩着，沈翠推开门，沈清便看到了厨房里面的情形。

屋里有一个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灶台，上面是一口破了沿儿的铁锅，一旁的碗柜已经没了半扇门，露出里面几个缺了口子的粗瓷碗，沈清翻看了一遍，除了小半坛边沿已经长了毛的酱咸菜，整个厨房竟如同被大水洗过一般空空荡荡。

沈清无力地坐在小木凳子上，抬眼看着三个弟弟妹妹。

“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平日里你们都吃什么？”

沈翠低了头不言语，沈武拿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头，沈平望着她叹气。

“姐，前阵子那场倒春寒来得厉害，爷爷犯了病，你又受了风寒……家里能换钱的都拿去换钱了。”

沈清想到这个家连门板都被当了，便知道沈平所言非虚。

沈翠横了沈平一眼，气呼呼地说道：“你也知道家里没钱了？那你还偷摸攒小份子！你就不怕爷爷和咱姐病死！？”

沈平瘦削的脸庞白了一白，低声说道：“要不你以为我为啥天天不着家，为啥到处踅摸着怎么赚钱？”

他是沈家长子，看到爷爷和大姐奄奄一息哪里会不着急，只是他才十二岁，又身无一技之长，让他拼了命也就能想出那几个主意了。

只是他才赚了几个铜板，爷爷的病就有了起色，他又想攒着钱给沈清治病，可沈清天天昏昏沉沉躺在炕上，几乎水米不进，他以为沈清无药可救了，所以才想着留了钱给沈清买棺材。

听了沈平的话，沈翠的气恼消了几分，还是忍不住抱怨道：“那你还瞒着大家伙？是不是等你弟弟妹妹饿死了，你才管我们？”

这些日子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给爷爷和姐姐治病，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沈翠和沈武年纪小，饿得心里发慌，想到沈平这个做哥哥的竟然有钱也不拿出来，自然满腹怨言。

沈平苦笑道：“你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小武不懂事，要是我给你俩买东西吃，奶奶能不知道？以奶奶那耗子钻油壶的性子，我这点儿钱还攒得下来？”

想到沈齐氏那个抠搜劲儿，姐弟四人齐齐沉默。

半晌，沈清才说道：“二妹，你别怪他了，他也为难。”

才十二岁的孩子，能知道赚钱攒钱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养家糊口吗？

沈翠瞪了沈平一眼，走过去扶起沈清。

“姐，你先回屋躺着，我出去借点儿面回来，给你做面糊糊吃。”

沈清既然决定打起精神活下去，哪还能靠着沈翠一个小姑娘伺候？

她摇摇头，向沈武说道：“小武儿，你那五文钱，先借给大姐行不行？大姐病好了就还你。”

沈武一听，赶紧把五个铜板翻出来，递给沈清。

“啥还不还的？我去捡煤核本来就是要给大姐换吃的，大姐你想吃啥，这些钱全给你！”沈武挺起瘦弱的小身板，十分豪气地说道。

沈清看着他笑了，接过了铜板：“好，一会儿姐给你做好吃的。”

她在脑海里略略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便把五文钱递给沈翠。

“二妹，你去买半升黑面，再买两文钱的盐回来。”

沈翠点点头，拿了铜板就往外走。

沈平见沈翠不搭理他，沈清宁可跟沈武借钱也不找他，便知道自己这事儿确实是做错了。

他往门口站了站，拦住沈翠的去路，略带愧疚地看向沈清：“姐，还是我去吧。二丫头，小武儿，你俩还想吃啥？哥去给你们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