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骨哨
声停风止,白日生寒,齐雾北嫌弃得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齐老爷,嗤了声:“没用的老东西。”
末了,似乎又想起什么,他咯咯笑起来,兀自反复哼唱。
“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死光光。”
“一个都不剩。”
……
那音调诡异非常,似是从嗓子眼挤出,嘶哑低沉,融气融声,传向四面八方,平静的湖面荡起圈圈的有规律的涟漪。
然后一节一节,就那么荡漾开去。
湖心小破院,深夜。
齐老爷由晕转睡,先是蹙眉哎哟叫唤,后又呵呵笑起来,也不知是做的什么喜忧参半的梦。
总之,在这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聒噪。
齐雾北一身黑衣,烦躁得啧了声,小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助跑跃冲,唰一下落在齐老爷心口。
别看猫身柔软,这么大的冲劲下去,他那把老骨头可有的受的。
齐老爷脸色转青,捧住胸口,哎哟一声醒转,先是剧烈咳嗽了几声,再眼珠子滴溜那么一转,对上了齐雾北黑沉沉的眼眸。
乍一见,还真吓了一跳,他第一次见这个庶子穿黑衣,往阴影处那么一站,要不是父子连心,要不是他眼眸黑亮,还真发现不着。
又那么仔细一瞧,齐老爷心底里莫名涌上点自豪,这三个儿子生得都像他,丰神俊朗,一表人才,要不是他将这孩子领回府,现在指不定还在哪飘着呢。
刚得意完,晕倒前让他心口直喘的那一幕忽然涌上心头,他止住思绪,往四处张望,也没敢挑明,只小心翼翼道:“雾北啊,你这地方,有些邪乎,改日爹找大师给你驱一驱。”
齐雾北回到齐家时已七八岁年纪,谈不上什么感情,他在齐家呆到现在,连个字都没有,可见齐家对他也没多深的感情。
彼此心照不宣,敷衍着朝前过。
齐老爷姬妾虽多,子嗣上却统共就得了这么三,但他本身也没多上心,三个也不错了,有次得了个戏子,给他拉上腔调唱了出大户人家因着子嗣颇多,结果横生枝节内讧夺产,把那家产也给败了,爹娘也给气没了的戏份,他听后止不住叹气,这可真是老来不幸,而后由戏推己,琢磨出那么一点意味。
总之,齐老爷自那后便再没求过子嗣,小妾服侍过后避子汤照赏不误,齐府再没肚子能大起来。
齐雾北是他后来偶然撞见一路追根溯源,确认是自己的种后领回府的,这种半路才建立的父子关系本就淡薄,幼时凭一室一饭护佑,长大后便只成了个陌生的称呼。
再加上跟临风那孩子关系尴尬,那事儿吧,怎么都透着股狠戾,齐老爷自那之后对这庶子便有些没来由的发怵,怎么说呢,行事狠绝之人最好别惹,他们一般六亲不认,指不定哪日就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去。
所以,这话他斟酌又斟酌,将这事推给未知的一切,并没询问庶子是不是跟从前那般有意吓他。
齐雾北将人弄到这里,不过是有事要办,他自来认为自己是无亲无故之人,更别提这个老了犯糊涂的蠢东西。
可偏偏有人自我感觉良好,非要做那自我感动之事,齐雾北鼻腔内哼出一声,讥讽回:“这里最邪的东西不就是我么?”
“这……”怎么能挑明了说呢,齐老爷试图辩解,“雾北啊,爹不是这个意思……”
齐雾北懒得戳穿他,事情办完,正好兴致不错,于是索性薄唇上下一碰:“你来这干嘛?”
哦,确实是有正事来着。
本来都决定不说了,但现在他好好得躺在这,雾北也没拿什么毒蛇毒蝎子吓他,这样他都不敢说,也有点愧对齐家家主的身份了。
只是,还是有点怕。
毕竟这个庶子跟他不亲,行事又无所顾忌,还是得谨慎开口。
“那个、雾北啊……”齐老爷慢慢说,“这个书院师父前几日跟为父提了一嘴,说你已经三月未曾过去了,乡试在即,爹是想说,让你稍微也上上心,毕竟这个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呢。”
他几个字一顿,观察齐雾北的脸色,见他面上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才又接着说。
“你知道的,姜家想跟咱们结亲,我看那个姜二丫头生得不错,跟你呢也是相配的,姜家女寻常也在书院读书,你们可以相看相看,要是你满意,爹就去给你提亲,咱们跟姜家届时也算是……亲上加亲。”
古代婚姻注重门当户对,姜齐两家世代结亲,可不就是门当户对么。
提亲?
齐雾北唇角勾了勾,“怎么?人嫡女瞧不上齐若溪,就拿我顶?”
“不是,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齐老爷撑起身子,“爹那是为了你好,我是你爹啊,我怎么会害你呢。”
那可不一定,他亲娘还会杀他呢。
齐雾北面无表情揪住他的衣领,把人从床上随手拎起,跟拎一只老公鸭似的,他欣赏了一会老东西扑棱的样子,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一把将人丢了出去。
那个姜梨,被他吓时,表情可比这丰富多了,心里想的东西呢,倒也能称得上有趣。
怪了,怎么又想起她了。
齐雾北单手枕在脑后,看屋顶里漏进来的一轮月,今日难得满月,莹润透亮,衬得夜空都温柔了许多。
然而真要出去,其实晚上的湖心像被黑暗吞噬般伸手不见五指,齐老爷深一脚浅一脚离开,又怕遇着什么可怕的毒物,心里惴惴的。
他一把年纪,临到老整日溺在温柔乡,身子骨早废了,等好不容易爬进那艘破船,已然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今日来时匆忙,半个小厮也没带,只能强撑身子慢慢划。
那姿态,真如毛毛虫般蠕蠕而动,怪不雅的。
那头齐雾北已然魇着,眉头紧蹙。
这边齐老爷艰难爬上岸,索性一路只是累,并没什么危险,只是他撑船太慢,水慢慢溢进来,险些落湖,还好紧急关头抓住水边横生的杂草,就这么狗啃泥似爬了上来。
他忍不住骂了嘴,临风也真是,把这船搞坏干什么,就因为他自己不来吗。
末了,又想这雾北也是,就不能花点钱把这船修修吗,府里的月钱他又不是没领!
想得太入神,摔了一跤,周遭静寂无声,齐老爷不禁打了个寒颤,从心底里噤声,不知为何,明明是个庶子,他面对他时竟然控制不住得害怕,连带着这湖心,乍一望去,竟也觉得诡异非常。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真是奇了怪了。
“哐当”。
清脆一声,乍然落在这黑夜里格外清晰,齐老爷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差点叫出声。
满布皱纹的手颤颤巍巍朝着声源地摸过去。
是他的钥匙。
这一颗年老的心,才稍定了下来。
齐家钱库的钥匙他一直好生带着,时时刻刻悬于腰内,想必是他扑跌之下,不小心落出来了,他攥回手上,暗自思忖,得再弄个稳妥的暗袋,不然也太容易掉了。
回去的路上又猛地想起,他分明是倒在湖边,怎么醒来……倒是在湖心呢?
第二日清晨,书院内尚还安静,姜梨甫一入座,便有一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迈步而来。
他今日依旧月白布衫,墨发用同色发带系于脑后,面上笑意温和,乍一瞧只觉得这人姿态出尘,妥妥的清润贵公子。
可惜,都是装的。
姜梨知道,他微笑时心里藏着诸多变态的想法,而这笑,不过是他完美的伪装罢了。
诱捕猎物,你怎知猎手不会享受猎物步步落网的过程呢。
齐雾北挨着姜梨而坐,他伤势想必大好,身上衣物散发着好闻的气味,很干净。
姜梨闻久了,总觉得面颊发烫,于是她只能悄声提醒:“齐雾北,这里是女子书院。”
齐雾北微笑,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转念一想,来过齐府,知道他的名字倒也合理。
于是点头微笑:“我知道。”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险些让姜梨以为自己是在小题大做。
齐姜两家虽然共用一书院,但因着齐家皆男子,而姜家皆女子,两家便分开教习,默认一边为女子书院,一边为男子书院,除进出或休息时,两家人并不常碰到。
这是默认的潜规则,头回见有人无视得明目张胆,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呢,姜梨只好硬着头皮道:“所以,你该去隔壁。”
齐雾北似是很遗憾,掺雾的眼望向她,虚心求教:“有谁规定,女子书院男子便不能进了?”
姜梨:……好像是没有。
见她还在苦苦思索,齐雾北轻笑了声,拿着书本离开,他并未再看她,只是那笑是从未有过的清越,就那么荡在她耳边,姜梨莫名得,便感觉有些耳热。
捂了捂,不觉垂落,似有异物,再一摸,竟摸到一枚哨子,触手冰凉,仔细一看,差点脱手。
那竟是由……尸骸制成的骨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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