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初微?”她轻声呢喃。
哪个初微??
是那个万年前就人间蒸发的初微神君吗?
桑榆浑身一个激灵,瞬间都顾不得疼了。
过去看过的史册古籍在她的脑海里翻涌——
【……混沌初开,六位神君奉天命守卫各自的神域。其中,初微神君法力最强,所辖神域最广,修为最为深厚。神界与人界联系密切,各自繁荣安稳。千年之后,不知从何处诞生的魔神搅乱人间,魔神集结了大批心术不正的修士,率领众人攻打神域,神魔之战一触即发……】
【……魔神在人间肆虐横行,众神与魔神竭尽全力对抗……神魔之战过后,魔神彻底被初微神君封印,但此后六位神君不见踪影,应当是神识消散了……】
那么,这是那位灵力深厚、白发苍苍的、神识应当早就消散的初微神君……回复了她那些吧啦吧啦不着边际的话语?
桑榆心跳都呆滞了一拍。
糟糕。
她好像吵着老爷爷睡觉了。
若是别人能得到初微神君的回复,指不定要如何喜出望外,将这面镜子视若珍宝。
但遗憾的是桑榆很不擅长和上锋打交道。并且,或许是有朝恒玉珠玉在前,她打心底里觉得和位高权重的人交流,实在是太难搞了。
她不喜欢这样。
如今她甚至下意识就想把问灵镜扔远一些。
可看着问灵镜上的[初微]二字,她又皱了皱眉头。
如此行事,不太礼貌。
但是回复的话——
说点什么都感觉不太合适。
毕竟年龄差距太大了。
桑榆巴巴地看着问灵镜子,想到对方应当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她愈发愧疚了,她觉得让他听完自己那堆吧啦吧啦没有营养的废话,着实有些不太好意思。
思来想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轻声道——
“桑榆知晓了,谢谢神君。晚辈不知道您真的能听到问灵镜的讯息,实属无疑冒犯您休息,我保证不会再这般不懂事吵到您了,还请神君见谅。”
回复完了,她如释重负,立刻把问灵镜往背包里一塞。
恰在此时,身上的痛感再度蔓延开来,桑榆才舒缓下来的眉心顿时又蹙到一起。
疼痛又如潮水般袭来。
……
夜雨声声。
她皱着眉,蔫头耷脑地地将采回来的药草分类整理好。
顺带还升了一个小火炉。
桑榆手上拿着把小扇子,对着火炉的出风口慢慢扇风。
杏眼眨巴眨巴,呆呆地看着火势。
冷风在院内呼啸,地上的小石头都被吹得乱跑。如今她居住的院子人迹罕至,院内草木凋零,没有生机也远离人烟。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
她默默垂眸,视线转移到自己的手腕上。
很棘手的伤。
她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懵懂无知。
她知道的——
灵脉尽毁,内府破碎,她如今的身体连半丝灵气都难以吸收,犹如强弩之末。
“唉。”
修炼之人,灵与骨早就密不可分。越是厉害的人,体内的灵力越是与气血融为一体。而一旦灵气变得虚无,剩余骨架便是空荡荡的空架子,迟早会坍塌掉。更不谈桑榆这副骨架也只是她勉强粘合起来的,她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若是能懂些灵修之术就好了。
桑榆抱着脑袋,眼含懊恼。
等等。
灵修?
想到这灵修,她的眼睛亮了几分。灵修是仙界里极为艰难的一条修行之路,修习此道的人已控制灵气为根基。与医修一样,灵修同样是一种既吃天赋又吃经历的修行道路。但比医修更甚的是,灵修没有任何经验模式可以沿袭。
药草堂的弟子尚有堂主柳晴风带着习医,有浩如烟海的医术古籍可以学习。但是灵修之人纯粹靠自己摸索,每个修习此道的人方法各不相同。古往今来,真正从灵修之路里走出来的也就只有神域里的那些神君们。
桑榆没有妄想踏入神域。
但灵修之道意味着对灵气的控制能到炉火纯青的境地,整具身体由灵力流转支撑,不再靠骨血撑起。
若真的能那样,便能彻底避免被师尊抽筋断骨的可能了!
“咕噜咕噜咕噜。”药煮开了。
桑榆收回神,捧起一碗墨绿色的药汁,毫不犹豫地咕噜咕噜一饮而下。面不改色的小模样撑不过三秒,秀气的眉头便又拧到一块儿去了。
“真苦呀。”说着,她又抱起罐子,把剩余的药都咕噜咕噜咽了下去。
——
药草堂。
正气氛凝固着。
柳晴风是药草堂的堂主,年轻时是仙界有名的大美人。
肤若凝脂、身形纤细,她的眼角眉梢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但这痕迹并不让她显得疲倦,反而更给她增添了一抹年龄里独有的沉静气质。
但眼下,她似乎心情不大好。
“老实交代,以前采药都稀里糊涂磨磨蹭蹭。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采药这么快。”柳晴风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轻,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但她的声音听着便有种让人不敢不听从的威严与气势。
站在一旁的绿石顿感不妙,在心里大喊失算。
早知道采完药就去山下玩儿一趟了!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或许她再放点野草野花在里面混淆是非更好,免得让堂主生疑她们今日采药为何如此快狠准。
失策失策啊!
红玉就没她那么胆子大了。她的脑袋低得不能再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别人都说她们堂主是浮屠山的大美人,可只有自己仙堂的弟子才知道,晴风堂主不仅是美人,关键她还是个蛇蝎美人。
她对门下弟子的要求太严厉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她们采药时。
红玉有时候真觉得如果她去人间考科举,按照堂主的这个作息要求,她高低得是个状元,绿石至少得是个榜眼。
榜眼如今正水深火热。
绿石古道热肠,很讲义气,她自然不能说是桑榆帮了她。桑榆也是好心答应了她的请求才帮她做事,她们药草堂行的正坐得直,没有卖友求荣的习惯,红玉也是如此。她虽然胆小,但此刻一句话都没吭声。
眼见着两个人都不说话。
柳晴风拿起了桌上的柳条,眼含幽怨,表情似嗔似怒,“你们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其实知道是谁。刚刚他已经来过我这里了,她说你们非拉着他不放,让他帮忙。你们不要面子,我还要呢。摘个药而已,何苦要他到我面前逞威风,还要教我如何管教弟子?”
啊?
不会啊。
绿石咋舌。她摸了摸脑袋,脱口而出——
“不对啊,桑榆摘完药就回去了啊。而且她离开的方向不是药草堂啊,她如何能来训斥堂主呢,你一定是遇到骗子了!”
红玉惊恐地看着她,绿石却仍旧义愤填膺。
“桑榆回来了吗?”
柳晴风忽然顿了顿,她倒没有想到。
绿石的义愤填膺瞬间变得茫然失措,然后变得呆若木鸡。最后开始装死不说话。
红玉:……
“既然这样,你们去把桑榆请过来吧。”她放下手中的柳枝,重新回到座位上,像是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
绿石不敢再多说话,生怕一不留神又坑了桑榆。她眨眨眼看队友,红玉果然秒懂她的意思,“堂主,我们知错了,您就不要再惩罚桑榆了。如今天都黑了,她又是独自上山采药,肯定是身上有伤。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不能明早再说呢?”
柳晴风闻言忽然表情一敛,“那今晚就更要把她请过来了。”
绿石红玉不敢再劝,只得照做。
柳晴风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自己又如何能将桑榆怎么样呢?
朝恒玉的弟子,她又如何能说她些什么?
浮屠山里各仙堂泾渭分明,自己是无论如何都管不到桑榆头上的。况且,也就只有趁着夜晚月黑风高,她才能把桑榆喊过来看看瞧瞧。
想到自己的做法如此小心翼翼,柳晴风忽然失笑。
浮屠山到底还是变了天了,连她这样的娇蛮的人,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还都要避人耳目行事。
到底还是被朝恒玉阴了一把,元气大伤。
比不得当年那般风光肆意了。
——
桑榆来的时候,就看见柳晴风在撑着脑袋发呆。
来的路上红玉和绿石已经给她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但桑榆其实并不害怕晴风堂主。
浮屠山上上下下爱都传她娇蛮任性不好惹,传她先前在人间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甚至传言她比起上任掌门更不好对付。但在桑榆的记忆里,晴风堂主对她并无苛待,甚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
总感觉晴风堂主对她有点纵容。
不同于朝恒玉一贯只停留在口头上的纵容,柳晴风对她的纵容,桑榆能明显地在很多细微之处察觉到。
敲了敲门,来到她房里。
“晴风堂主,桑榆擅自破坏了药草堂的规矩,自愿领罚。”桑榆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
“罢了罢了,快起来吧。你不想要你那膝盖骨了?”柳晴风自从踏入仙途以来就是修行医道,她对人的观察细致入微,与旁人早已不一样。
于是自从桑榆进门开始,她便立刻就察觉出桑榆她走路缓慢又不稳。
想来是她的膝盖骨碎了。
“谢谢柳堂主。”桑榆乖乖抬头,不自觉歪了歪脑袋。
果然,晴风堂主果然很纵容她。
她回来以后,见到师尊也没有行过像刚才那般的大礼了。跪下的时候膝盖好疼,她不想再为朝恒玉忍受那样的疼痛。但刚刚对柳晴风如此,更是感谢她往日对自己的那些照拂。
从藏风岛回来以后,桑榆才知道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过于珍贵。
即便是为了柳晴风对她的那些善意,她也想来看看她。本来正愁找不到理由来药草堂,如今柳晴风主动邀约,桑榆倒是省了大力气。
“你都回来了,为何不见朝恒玉和大家说一声?”柳晴风语气里带着些不满,“找人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想着你,如今风波给他定了,罪也替他受了,他这会儿怎么不嘴上处处挂着你了?要我说你就是……”
柳晴风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
她知道在桑榆心里,她的好师尊比任何人都重要。
她没兴趣在桑榆面前诋毁她喜欢的人,谁还没有眼瞎的时候呢?
只是,不知道这傻丫头何时才能抽身啊。
柳晴风心底真是越来越着急了。她以前尚在人间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就因为女子的身份而饱受磋磨,处处碰壁。后来好不容易踏入仙途,她又因为女子的身份被前任掌门另眼相看,错失掌门之位。
就是因此,柳晴风是打心底里认为女弟子更应该努力,不要寄希望在其他人或者其他的事情上,应该将自己的时间和经历更多的投入在修炼上来。唯有自强,方能在这论资排辈的浮屠山里站得住脚跟,留有一席之地。
她是真的打心底里想珍惜桑榆的才能。这若是她的弟子,自己必定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把她教导成医修界里最厉害、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修士。她自己目前还不能达到这一步,但如果是桑榆来做,她有信心将桑榆培养到这样的高度!
但她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桑榆这样好女孩子,这么强的的天赋和灵力,怎么偏偏就着了朝恒玉的道!
不止是柳晴风爱惜桑榆的天赋。
整个浮屠山内,除了朝恒玉这个莫名其妙当上掌门的人,其余靠着实力成为十二仙堂堂主的,有哪个不是爱惜才能的呢。
浮屠山能在仙界有些名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尊重弟子的天赋、善于培养弟子的能力。有天赋、肯努力的人在这里能得到公正的待遇,真的能有拥有的资源。至少,在老掌门还在的时候,浮屠山内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态势。
想到这里,柳晴风只觉得心里头更堵了。
“伸手让我看看。”
也不等桑榆说话,柳晴风抬手为她把脉了把脉象。
桑榆心中一慌。
不是她对柳晴风有戒备,而是幻境里的画面太过真实。
她害怕这浮屠山里有人知道她状况大不如前,情况不容乐观。
但柳晴风的神色已经变得凝重。
她的医术高明,只需片刻的功夫就能看出端倪。
桑榆吞了吞口水。
心跳如鼓。
心下莫名的紧张。
短短几息的功夫,她的眉头都要拧成了一个川字。
另一边柳晴风把了足足有一刻钟的脉象,但一直都没有说话。
她几度看向桑榆,次次都是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桑榆轻声叹了口气,主动道,“晴风堂主,您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柳晴风先是一愣,足有半晌工夫,她的表情忽而变得很是愠怒,“保守秘密?你为什么要瞒着他?你都伤成这样了,他不应该为此负责吗?!他想装傻想蒙混过去,可我们当初可都听过他说的话呢。桑榆啊桑榆,你是真的糊涂啊。”
柳晴风很想借着说下去,但想到桑榆身上的重伤,她忍了又忍,居然忍了下去。但抬头一看她呆呆傻傻的眼睛,柳晴风想起朝恒玉这两年的作为,终于像是忍不住了。
她握着桑榆的手心,漂亮的娥眉拧得极紧,语气似怨又似劝,“桑榆,我不知道我说的你能不能听懂,但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你为之追寻,道侣诚然是其中之一,但是以你的天赋和才能,你不应该止步于此。
桑榆,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你说这些,毕竟我的确不是你的师尊,也不是掌门,甚至可以看到的是,在不久的将来,你的修为还能在我之上……但是,但是,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柳晴风按着她的肩膀,像是看自己曾经那个活泼可爱的妹妹一般地看着桑榆,“我很多次都看你一个人呆在后山练剑,那么枯燥无味的事情你能重复一下午。浮屠山这两年来新进的弟子,你是鲜少的能让我看到鲜明的未来的人。”
“桑榆,你听我一句劝,清醒点好吗?你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柳晴风忍了两年,实在是忍无可忍。灵力和爱情,若是桑榆真的想选择爱情,那也无妨。但是现在很明显的事情是她极有可能两样都得不到。
“我——”桑榆刚开口。
“桑榆。”柳晴风皱着眉头,摇着她的肩膀,“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嗯,我清醒着的。”桑榆收回手,反扣住她的手心,认真地和她道,“晴风堂主,我刚刚想说的是,我不能让师尊知晓我的伤势,不是因为我害怕他担心,而是因为——”
桑榆忽而顿住。
她着实想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脑海里的想法。
看她不似作假,柳晴风立刻察觉到桑榆眼底的情绪不同往常了。从未有过的猜测在她脑海里形成,她试探道,“而是因为什么?”
“我不是因为怕他担心你的伤势,而是因为我觉得他不能知道这些,他知道了会很碍事。”
“嗯?”柳晴风睁大眼睛,她左看右看,看桑榆眼底坦然,半点不似说假话。
于是她更加惊愕了!
刚想问问为什么,但转念一想,也是。
就算曾经再欢喜又如何,她这两年是死里逃生,朝恒玉则是温香软玉在怀。只要是个女子,都会对他失望的吧。桑榆的情绪向来都很单纯,但也很干脆。能这般果断地说出这番话,她定然是已经想开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
“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柳晴风紧紧握着桑榆的手,语重心长。浮屠山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仙堂的堂主是女子。其中艰辛,自是不必说。
桑榆是这么多年以来,她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弟子,说不定……她能改变这一切。
柳晴风甚至觉得只要桑榆想做,她将来即便当上这里的掌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既然决心已下,那就好好保护自己。”柳晴风温声道,“好好珍重身体,我会帮你打听重塑筋骨的方式。从今往后,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知不知道?”
“知道。”桑榆认真点头,乖乖许诺,眼里隐约浮现罕见的执拗,“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