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阿璞和阿璞

燕川走出深林。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歌扶着腰间的刀柄,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擂台比试,听到脚步声才转过头来。

燕川模糊猜到她在此处的原因,她向来歌笑了笑。

来歌有些拘谨,回以一个不熟练的微笑,然后走了过来。

她向燕川点点头,看了眼段重阳。

她没有见过段重阳,不知道他是不是太水宗的弟子,只是有些疑惑:他是什么时候进得深林?

燕川见状用眼神扫过段重阳。

他看到师姐淡淡的眼色,便对来歌见礼,然后报明身份。

既然是师弟,那就没什么要紧,来歌并不关心他,转而对燕川道:“我提早半个时辰来,没想到你的比试提前了,只看到你下擂台,又见台上的是台凝宗,猜到必然有问题。那东道位的朔堂弟子刚离开,你就跟上去,我有些担心,才在此处等你,希望我没有多事。”

燕川笑笑,认真道:“并没有,多谢你。”

两人并肩往回走。

燕川说话间微微低头,终于发现来歌今天看起来哪里不一样了。

来歌右手的腰侧挂着两把长短、宽厚不一的刀。

她果然使的是双刀。

来歌注意到燕川的眼神,一向严肃的眼中露出了少见的光亮,她解释道:“我师父一直在山下为我寻人锻造双刀,今日一锻好,就立刻回山了。”

他们回到擂台下方。

石椅升起,三人入座。

燕川恭喜一句,然后道:“山下凶险,尊师早日回来,你也不必像前几日一样时时担心了。”

来歌顿了顿,“是啊。”

观天宗昔日的大弟子们都已陨落,只余她一人,剩下的都是些新来的孩子,师父亲眼看着教导数年的弟子一个接一个身亡,道心不稳,险跌境界。

来歌勉强笑道:“他现在有些固执,只求我们能平安。”

所以才会在邪道横行的人间四处找人锻刀,为了让来歌遇到危险时能够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燕川十分理解,但还是哽了一下,“我师父就不一样,骗我自己下山打剑。”

来歌笑了笑,放松下来,“你打过剑,应该有些见解,要看看我的刀吗?它们还没取名字,师父让我自己想,可我没什么头绪。”

来歌把双刀递给燕川。

燕川接了过来。

双刀,一柄宽长刀,一柄窄短刀,拿在手中十分有重量。

燕川没想到来歌会用手感这么重的修器。

“我初习道时,修行愚钝,不够机敏,就习惯喜欢用重刀了。”来歌解释道。

燕川握住刀柄与鞘身,手劲相错,刀身就在阳光下一寸寸显露出来。

没有刀器应有的恶寒与凶感,刀面平滑,能映出人脸,却毫不反光。

这刀的浑厚与稳持之感让燕川有些惊讶。

“你是土相?”

来歌点头,“土相的刀剑很难出彩,师父本想找苍黄上人帮忙锻造,后来听说他去了长瀛山,只好又转而找别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燕川缓缓合刀,“好事多磨,万幸你师父没有找到苍黄上人锻你的刀。”

苍黄上人还真不一定能打得出这两把刀的水准,老头子属火相,一不打水相的任何修器,二不打土相的兵器。

火性飞,水性下,他脾气暴躁,所以打不来。

土相厚而有德,承载万物,打修器还好说,若是打造杀人用的利器,就需要考验铸师悟道的水准了。

“怕砸了名声啊。”老头那时在茅屋中叹道,屋里幽暗,只有炉膛的火光在闪烁。

来歌听完才想起来,认真道:“还未向尊师道过谢,多亏太衍真人遇到我师父,好心告知苍黄上人的去向,这才省了他许多力气。”

燕川就笑,“我替你转达。”

两人又说回刀取什么名字好。

燕川看着两柄刀,刀的主人十分安静地坐在她身旁。

来歌是个不苟言笑的姑娘,处事认真,没有旁人身上常见的那种讨巧地机灵,反而让她看起来有些严肃。

那日他们带着弟子去元七宗学习法诀时,来歌曾说师弟师妹们十分畏惧她,因此有些苦恼。

但燕川却觉得她的认真劲是有些可爱的。

厚而有德。

两把刀在燕川膝头,显得淳朴厚实。

“长为大地,短为飞山,你觉得怎么样?”

来歌于是弯起眼睛来,“我很喜欢!”

燕川难得见到她笑,“它们会在你手中闻名,祝你得了一双好刀。”

她认真点头,“好。”

燕川顿了顿道:“你可以多笑笑……很好看。”

来歌抿嘴低了低头。

段重阳坐在两人身后听着。

师姐当着他的面撩姑娘。

他在心中叹气。

后面响起脚步声。

苗和齐钟悠悠赶到,“燕川!”

苗坐到她一旁,“什么时候比试呀?”

燕川指了指上空的公示。

第六场和第七场已经变成灰色了,意思是比试已经结束了。

苗望着公示,直接呆在座位上,“可是明明说这个时辰才开始下午第一场的嘛。”

现在擂台上的第八场也已经走下来了。

燕川叹气。

齐钟弄清来龙去脉后,也有些忧虑。

“枢天宗……唉,不提也罢。”

有什么办法呢,大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好消息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换号码了……只要宗派之间足够信任。”

太水宗的比试结束得太早,加上朔堂弟子懒得避人的手段,让大家都没了留下来看比试的心思,于是打道回府。

路上两人也注意到了来歌的双刀。

燕川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苗是修丹道,日常与古籍打交道,齐钟的师父以书入道,弟子大概也是走的这个路子。

果然——

苗惊喜地问来歌,“好刀!有名字了吗?”

来歌说,“长短,大地、飞山。”

齐钟也贺了一声,并道:“好名字。”

苗也连点头。

来歌立刻道:“是燕道友帮忙。”

两人于是看燕川。

段重阳也侧目,燕川已经开始不适应了,于是他对那三人见礼,然后回头对她道:“师姐,你不是说这个时辰要回去修炼吗?”

燕川正色道:“是哦。”

她对三人歉意,“那我先告辞了。”

几人连忙相互告别。

分开前,来歌叮嘱道:“今日比试全部结束后,会有一炷香的时间公示下十场的名次匹配,要是错过了,就要等明日一早了。”

燕川默默看了一眼段重阳。

他揣测着她的心思,试探道:“我帮你记着……?”

她默默又转了回去。

那就是了。

段重阳无言。

路上的燕川心心念着“洗得白净、可以抱到床上玩的阿璞”和晒得蓬松又温暖的被子。

回到院落,玉衡在拍打被褥,很好。

再往后一看。

开阳和在地上打滚的四条腿黑球是什么鬼。

阿璞看到燕川,立刻跑了过来,感谢它吐着的粉色舌头,让她认出这是只小狗。

开阳也乐呵呵跟着跑来,衣袍上还有黑乎乎的梅花印。

燕川屏住一口气。

“你不修炼,在这里和阿璞玩?”

开阳的笑容僵住。

燕川看着他,平静补刀,“阿璞又不用修炼,它只是一只小狗。”

开阳如遭雷劈。

一旁的玉衡走过来,清清嗓子,“师姐,苗师姐和齐钟师兄刚才来过一趟,见你不在就走了,临走前说我们可以去和元七宗的弟子们互相练手。”

燕川:“……去吧。”

三人收拾好东西,把被褥都抱回去铺好,就去元七宗了。

院子里顿时空旷又安静。

燕川十分满意,一转身发现身后还有一个碍眼的家伙。

段重阳没意思的摇头,“我不去。”

昨日苗为燕川送来几册话本,说是找齐钟借的,看完后挑了不错的拿给她。

燕川回到房间,支起窗户,屋里顿时亮堂堂的。

她换下外袍,把灰拍掉,然后窝到床上,抱着还有太阳味道的被子开始看话本。

阿璞在外面往她屋里冲。

燕川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喝住它。

黑乎乎的阿璞在门槛前用小屁股刹住了车,委屈地往屋里瞅。

燕川满意的又往下滑了滑,翻过一页书。

一刻钟后,在门口幽幽向里望的眼睛从一双变成了两双。

燕川努力无视了许久。

段重阳终于敲敲门框,“师姐。”

燕川动也不动,“滚开。”

他又敲了敲,“师姐。”

燕川不理他了。

过了一会,床边的影子慢慢靠了过来。

她微抬眼皮,看到了段重阳的腿。

他站着一动不动,看她盯过来,于是往前走了一步。

燕川收回目光,看着话本又翻过一页。

他又开始往前挪。

一来一去,等到燕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贴着床边了。

燕川:?

她抬头看他,段重阳面不改色,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想着事情,察觉到她的眼神才回过神来。

段重阳低头看看膝盖顶着的床边,然后示意她:“给个榻边吧,师姐。”

燕川看着他不说话。

他补充道:“衣袍换过了。”

她被缠得没办法,只能像上次一样,揪揪被子,留给他一条只能放半个屁股的边。

段重阳左右不对劲地坐了一会,问她:“我能去阿璞的位置吗?”

燕川往外看,阿璞听到自己的名字急得跳起来,见段重阳要往它的位置靠过去,呜呜地叫。

好可怜呢。

燕川有点不忍心,正要开口拒绝,段重阳笔直地站起来,走过去,当着阿璞的面慢慢把门关上。

阿璞:?你不对劲。

燕川索性不管了,她看完两三本,时间过去了许久,天色都开始变暗了,才抬起眼睛看了一眼。

少年蜷缩在阿璞的床尾处,斜斜靠着墙睡了过去,脸上是残留的困倦。

燕川这才想起他与玉衡他们不一样,他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个凡人,会累,会渴,会饿。

她怀疑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不应该,这个年纪修炼不会太久,就连玉衡他们多少还保留着凡人的习惯。

比如开阳,如果在太阳下晒了很久,即使没觉得渴,也会下意识回屋找水喝。

段重阳却像忘了自己也曾拥有一段凡人的岁月,每到修为尽失的时候就硬熬。

燕川心下刚软,就回过神来。

凡人又不是十二时辰都要休息,白天发困,夜里去干什么了?

他靠着墙壁的脑袋开始往下滑。

燕川不得不放下书,坐直起来,她探身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别在这里睡,回……”

他在她手下晃了晃,然后顺着墙慢慢滑了下来,倒在了床的内侧。

少年的脸庞就在她的手畔,她冰凉的手背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燕川:这像话吗?

她低头去看他的睡颜,轻皱着眉,似乎并不安稳。

燕川盯了一会,郁闷地拿起话本。

慢慢看完一页,翻书的手突然停住。

她的鼻尖嗅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来自身侧的师弟。

段重阳正梦到被邱凌天几人围攻,他轻松逃出生天,还未来得及得意,背后一柄剑就刺穿了他的胸口。

是阮舟的剑。

人人都在声讨邪道枭雄,以壮声势,收揽人手,而阮舟就只不叫的咬人狗,他刺了这一剑就迅速抽身逃离。

梦被惊醒。

他模模糊糊的醒来,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双白皙的纤手,指腹有一层并不明显的薄茧,这是一双使剑的手。

他还沉浸在梦的心境中。

那一剑的伤势不算什么,只消几天就能恢复,但阮舟对天下人宣告自己重伤了邪道枭首,而他疗伤消失数天,人们真的相信了。

自此起,阮舟声望大涨,与邱凌天、闻景、诸岐三人平起平坐。

段重阳有些想笑。

那些天命之子从头到尾都在争夺声望与实力,就连邪道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并不趁手的道具。

他对此没有什么怨念,因为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天生就与他们相对立。

但邪道同样对一个可以被“重伤”的枭首,动了心思。

来自后背的剑。

一次来自敌人。

一次来自内部。

燕川看着他迷蒙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澈。

少年伸手牵住她的手,小声问:“你会丢下我吗,像他们一样。”

燕川心中狠狠地跳了一下。

许久后,她才开口,“我不觉得你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求你了。”

他乌黑的眼睛看着她,拉住她的手。

燕川没有说话。

燕川一直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种异样,仿佛他的思想、行为与他的年纪是完全分隔开的。

然后渐渐地,她发现他开始观察开阳他们。

起初她以为他是不喜欢他们,直到某天,他开始学着跟在她身旁,并会对着她露出少年纯粹的笑容后,她终于知道他在干什么了:他在学习、模仿真正的少年。

神态,动作,思考方式。

但这很难,只有形,没有神。

玉衡他们是努力假装大人的少年。

而他的身上却总会有青年,甚至是大人的痕迹。

燕川像被烫到一样把手抽回来,无意识地皱起眉。

过了一会,她道:“是你杀了枢天大长老的弟子。”

他低头,果然嗅到伤口崩裂的一丝血味,然后陷入沉默。

燕川等着他的后话。

但他却说:“我再也不敢了。”

燕川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悔意,甚至没有思绪的起伏。

房间陷入沉寂。

她平静地开口,“你是个撒谎都不眨眼睛的孩子。”

段重阳拉过她的手,把脸埋进去,“……我不想走,求你了。”

“我会做你的师弟,你会管的我,对吧?”

他再次抬起头来,“你答应给我打刀,太水宗只会给记名弟子刀剑,我已经记名了。”

燕川凝视他。

“……师父不会允许你赶走师弟的。”

他会允许的。

老头与燕川之间是如父如子的感情。

但她这样说道:“我只会相信你一次,你要珍惜。”

她像抚摸阿璞一样,轻轻地拍拍他尚有少年感的脸颊,他配合的贴上去。

段重阳的修为两天一次调转,半个凡人的身躯会让他正常地长大,成为一个青年,然后样貌永驻。

他没有机会少年太久。

燕川在他睡时查看了他的衣襟。

血中有一股花香,是他那一日带给她的花苞香。

她猜测是用来给特殊伤口止血的。

为什么他会对枢山这么熟悉?

一切线索都在证明他只是借着太水宗的不起眼藏身,但他此时却像失了族群的小狗一样哀求。

于是她说,他可以得到一次信任。

燕川觉得自己不应该心软。

段重阳却已经贴着床内侧躺好,又有昏昏欲睡的样子了。

“……回你房间。”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背身面向墙壁就不动了。

燕川:还有这种道理?!

救命。

我的床上永远有一只阿璞。

不是门外那只会掉毛的,就是现在这只个大不听话的。

我只知道如何痛殴坏人。

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师弟们的青春期。

大师姐开始对随意收徒的太衍真人幽怨起来。

被枢天宗以借口留在山上的师尊们,看着太衍真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修仙之人没有风寒之说,如果身上不舒服,通常就是道运暗示的某种征兆。

苗与齐钟的师父,也就是丹清子与元道长都关心了一下。

太衍真人连连摆手,“不要紧。”

一准是燕川在山腰念叨他。

说着,他叹了口气,继续与两人的话题,“唉,我乖徒是个独的,脾气又不好,想着给她养几个师弟,磨磨她的性子,就算日后我有不测,也有师弟能够帮衬她。”

丹清子就笑,“我瞧着是个好孩子,该叫苗好好跟着学学。”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的小肥章【入V通知】明天双更,在第二更入v,一定要来啊宝贝们!爱你萌!

这几天可能会试试改文案,梗和正文不会变的,不用担心,啵啵。

感谢39121686、Kelcey、今天修仙了吗、江河、远桥、拆西墙的小酒馆、47455466、毕业、太烦真人几位小宝贝的超多~营养液!!

感谢远桥宝贝的地雷,WM^XX宝贝的地雷,今天修仙了吗宝贝的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