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拎着弓箭回过头，眼内还留有指导他人的兴味，“什么酒席？”

这位未来家主，做什么都很轻松。只见他臂上那足有半大小孩高的牛角弓，换作他们那位最孱弱最惹人厌的门客，只怕是连一厘米都拉不开，射箭之术不是谁都能玩的，这是对臂力极其刁钻的考验。

许念站在后头，死活看不见前头的况家独子。

她有些沮丧，那为首的高个子门客，就是他挡了后排一众的视线，这人也老针对她，仗着自己长得高老是用鼻孔瞪她。

没想到来邀请况家独子，都能出其不意地挡住她的视野，这是刻在骨子里的针对了吧。

要不是看他今日是酒席庆祝的中心，为苍生封印了一只蓝鬼，她想自己肯定不会如此宽宏大量。

好吧，不宽宏大量也没办法，她修为没对方高。

那门客便是莫丞，说起来，他那一世跟李木兰是死对头，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

许念回收遥远的记忆愁绪，心想那绿鬼，不，已经更正为蓝鬼的魂魄，难不成就是千年前那只？

也不太可能。

再厉害的鬼也活不了那么长，早就灰飞烟灭了，何况是被封印的鬼。

毕竟，上古捉鬼三大家可不是吃素的。

“你倒是头一个盯着我发呆的。”脑袋忽然被揉了一下，许念散乱的注意力立即凝聚，视线从余舟的锁骨挪回到他的眼。

她意识到自己盯了余舟好几分钟以后，耳朵肉眼可见地红透，下意识辩解道：“可能你的脸太好看了。”

余舟挑眉，笑着问：“当真？”

她怎，怎么会说出如此蠢的话。现在的余舟可不是本相，而是变幻的普通相。

一听便知道是借口啊！

虽然她本就没有形象，但在家主心里，能残留一点是一点。

许念欲哭无泪地道：“家主，你就当我癫病发作吧。”

余舟笑：“你啊，怕是被今天的鬼给吓到了。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许念怔怔地应好，随即立刻想到自己家徒四壁，又艰难地拒绝道：“我突然想起来得回去祭拜先祖，抱歉……”

余舟拢住她随风吹乱的头发，一贯的宽容道：“无事。”

半个小时后。

许念失神落魄地回到家。

楼道里没交电费，她摸黑趟上去，好不容易摸到门口，忽然有条白色的窗帘从十楼掉下来，晃悠一过，像极了飘过的白衣鬼。

许念：“……”

感谢窗帘，让她在余舟那儿冒出的粉红泡泡都戳破了。

消失得一干二净。

也让她再次明白，她与况家独子，就是云泥之别。

她不能因为家主性格好，便如此这般蹬鼻子上脸，为所欲为。

许念摸钥匙开门，刚一进屋，房子里的灯也熄灭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许念抱着双臂，慢慢背靠着墙蹲下，心想她怕鬼，这个时候可别——

刚有这个念头，一张青绿惨白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而且是。

断了半边脖子的……

许念立刻闭上眼，并且用修为屏蔽，然后她才开口道：“老兄，行行好，我没财给你劫，路过就当错过。”

那路过的一阶绿鬼是个细声细气的嗓子，匪夷所思道：“你怕鬼还住这个屋？”

对方近不了她的身，竟然开始跟她搭起话，这是不是太闲了。

许念闭着眼道：“这不是便宜嘛，我要是有钱也不住这个屋啊。”

绿鬼：“……”

本来以为那鬼下一句会说这房子里死过人，以此来恐吓她离开。

绿鬼道：“我就是房主，你睁开眼看看。”

房主？！

许念头皮发麻地睁开一条缝，发现这鬼还真是十五年前的花白头原房主。

您，您是如何堕落到今日这种地步的？

许念用手指捂着另一只眼道：“房主，您先把脖子接上吧。”

瞧着怪吓人的……

虽然对方本来就是吓人的鬼……

绿鬼房主顺便盘腿而坐，把歪斜断了一半的脖子扶正，说道：“我五年前去世的，临死前想到我楼下的房子还没卖出去，就回来看看。”

许念静默。

一般来说，鬼的执念越深，成形便越快。如果说是用了五年才成形的，那么说明对方看房子的怨念比一般的鬼念还深。

绿鬼通常是七年成形。

他的话点醒了许念。许念不由想起自己搬来祈承市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这样的她好像也跟段桃差不多……

段桃的“近些年”是五十年前。

她的“刚搬过来”是十五年前。

许念小心翼翼地问道：“房主，这里除了我还有人住吗？”

绿鬼道：“没了，自从我回来看房子，这里传出闹鬼的消息，没人敢住了。”

许念一愣，她仿佛全然不知此传闻。

不过她平时也待外界如流水就是了，活得太久，已经对世间万物没有念想了。

许念继续问：“那您的脖子……”

苍白的绿鬼老头摇了摇头，很是无奈道：“被路过的黄鬼撞断的，可凶了。”

许念倒是赞同，黄鬼别的能耐没有，倒是凶得众人皆知，稍有不顺就咬断其他鬼的脖子。

许念渐渐地没那么害怕了，继续说道：“那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不料绿鬼直接道：“你不是现代的人吧？”

许念刚直起的腰板瞬间又垮了。

“怎么这么说……？”许念也想知道自己怎么露馅儿的，好让她在余舟前的演技也精湛一点儿。

绿鬼瞧她道：“我生前有收藏古董的癖好，你给我的金叶子说是先祖留下来的，但我研究了好几年，还问过老师傅，你这个金叶子是九百年前的上古产物，这能留存这么久吗？”

许念没法辩解，虚声道：“其实，我有一点修为的。”

绿鬼狐疑道：“有修为就能活九百年？”

他还挺敏锐的，不愧是寿终正寝，逝后还能成鬼的房主。

许念只好道：“房主，我也没几片金叶子了，全给你好了。”

绿鬼道：“我要你金叶子干嘛，我的心愿已经了了，估计明天太阳升起我就会消散，进入轮回转世。”

许念怔愣几秒，原来对方的执念这就要消了。

“哦，好的……”她慢慢地道。

绿鬼老头冲她一点头，起身离开。

他的执念果然在消散，渐渐变为满天星般的绿点，有点像萤火虫。

许念撤去屏蔽，继续蹲在墙角发呆。

……

第三日，许念穿好夏季校服，继续到伊云高中上学。

说出来也怕人取笑，她流浪了千年，其实没怎么念过书。千年前她没什么条件，而且因为怕鬼，她整日都得花心思琢磨如何捉一只低阶鬼，然后获得进三大家的通行证，混得一口饭吃。

来到现代，她受益匪浅。

原来咸鱼也可以活得很好。

但随后想到此次任务的一阶绿鬼已经变成了三阶蓝鬼，她仍是不可避免地忧虑起来。

怀念昨晚和蔼的房主绿鬼，现代的鬼都比过去的温和。

若是所有鬼都能跟他一般和蔼就好了。

待许念走到便利店的分叉路口，还未走近校门，身后有人拍她的肩。

拍的是她的右肩，她四肢不协调，转到了左边。

余舟已经站到她的右侧了，见状，轻轻笑了一声。

许念当即懊恼，又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她试图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大夫说我这是脑干缺失，不过不用担心，有得治。”

余舟挑了挑眉：“大夫？”

许念连忙道：“是医生。”

“好。”余舟放慢脚步，提道，“今天调座位，不知道那鬼会不会出来。”

许念：原来是今天调座位啊。

莫丞和李木兰都不告诉她，班上的同学也没提醒，老师更是没有说。

她好像被整个班孤立了……

许念喃喃地问道：“段桃查到那个自杀学生的信息了吗？”

余舟道：“目前还未有结果。”

许念摸摸鼻子，“任重而道远。”

他们很快走进伊云的校门内，此时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毛毛雨，余舟带着她一起跑起来。

他用手背给她挡雨，看似遮不了什么，实则建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保她全身不沾一滴雨水。

等跑进教学楼下躲雨，许念望着他半湿的校服，怔问道：“你应该给自己挡雨的。”

余舟额发沾着一点水珠，随性道：“不碍事。”

他显然不在意。

许念心底喟叹，家主，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占便宜。

她跟余舟先后踏入6班教室。

时间还很早，莫丞和李木兰照旧已经早早呆在教室里了。许念见状，不禁怀疑道，莫非他们住在教室里？

还是……跟那蓝鬼有关？

许念不放过任何一个跟蓝鬼或是6班扯上关系的线索。

新的一天，继续跟同桌搞好友谊。

她锲而不舍地帮李木兰打水，帮她抄作业，甚至连对方上课玩手机，她也帮忙打掩护。

事毕后，许念小声地打探道：“木兰同学，我的服务怎么样？”

“还行吧。”李木兰不冷不热的，不过对比第一天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善。

许念便道：“那么，那只偷桌子的鬼……”

李木兰抬起头道：“要不这样，你帮我追余舟，我帮你找到那只鬼？”

许念：“……！”

虽然是很重大的进展，但是，她的同桌竟然还没放弃对家主的歹心吗？

许念卑微道：“可以换一个交换条件吗？”

李木兰道：“那就免谈。”

许念陷入沉默。

片刻，莫丞似乎又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转过头来，低声对她道：“我雇你，你去泡余舟，打断她的念想，我也能帮你找到那只鬼。”

许念：“……”

你们两位，是不是又在利用我玩什么情趣……

许念莫名感到一丝恐慌。

李木兰在一旁冷冷道：“我听见了。”

莫丞哼道：“价高者得。”

许念：你们分明是半斤八两……

吵闹的课间，许念捏着刚发下来的卷子道：“我自己去找那只鬼好了。”

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出卖家主。

李木兰嗤笑道：“怂货。”

许念唉了一口气。

这时，桌洞里的手机震动，她摸出来看，是段桃给她发的消息：【我查清楚了！】

【那名自杀的学生叫向潮，是上一届高二6班的学霸，但是他为人性子孤僻，很少跟同学交好。】

【直到有一次，有人指控他说偷了自己新买的打火机，向潮否认，但那个打火机怎么找也找不着，最后向潮无法，打工赔了那笔打火机的钱。】

【紧接着，他便在6班教室里自杀了，用一个劣质的打火机将自己点燃，活活烧死。】

许念一条条看下来，脑后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偏偏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搭到她的肩膀，悚然地问道：“你在看我的档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