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座山
翌日清晨。
鸟鸣阵阵,隐隐有公鸡打鸣的声音。
孟纾悠悠转醒,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盯着那面白墙发呆,等待重启。
场院上已经有了阿姨婶婶的交谈声,清晨曦光透过那块民族风的编织布帘透进房间来,孟纾终于将混沌的大脑完全开机。
她用屋里唯一的电器——烧水壶烧开了水,倒出一杯,将那块布帘拉开坐在椅子上边发呆边将水喝完。
房间的窗户是正对着院落和刘婶住的那栋小楼。
每日醒来喝光一杯水的必有程序结束后,孟纾拿了毛巾牙杯准备去洗漱。
甫一拉开门,坐在场院上一边晒太阳一边交流村里情报的阿姨很有默契的“唰——”的一下偏头来看她。
孟纾:“……”
婶婶们头上都包了头巾,红红绿绿的,衬得风吹日晒的面孔愈发和蔼,杨婶子问刘婶道:“噢哟,生的俏生生呢,咋你这点长得不好看的不给住噶。”
刘婶笑着回:“是呢嘛,长成你这种呢就不准来住。”
几个婶婶围在一起笑起来。
孟纾抱着牙杯站在那,觉得没洗脸没刷牙蓬头垢面的见人有点失礼,冲几位婶婶都打了个招呼,小跑着消失在走廊上。
孟纾冲进走廊拐角,洗澡间的门没关上开着大半,想来是没人在用的,就推开门走进去。
却不想盥洗台前,谢河野站在那,赤-裸着上半身正在刷牙。
孟纾:“……”
谢河野:“!!!”
他看起来比孟纾更为惊恐。
谢河野迅速抓起挂在盥洗台上方铁线上的t恤,刚抬起手又想起了什么,另一只手里的牙刷一扔,捂住胸前护住腋下。他崩溃出声:“你怎么不敲门?!”
孟纾:“……”
她指了指半开的门:“你没关上,我以为没人。”
孟纾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光-裸着上半身刷牙。
大早上对镜欣赏自己的身材吗?
呃……
孟纾视线下移,谢河野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型的身材,小腹结实有力腹肌分明,腹外斜肌清晰地沿着小腹下方没入没系上裤带的卫裤里。
再往下……
视线触及那鼓起的轮廓,孟纾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移开视线。
谢河野没注意到孟纾的眼神变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没合上的门。
昨天晚上热水杯孟纾用光了,他只能早上爬起来洗,刮胡子的时候,洗澡间的镜子被水汽蒸得雾蒙蒙的,他就打开门先散气。
南云的昼夜温差大,过了早上九点就又热得不行,谢河野索性裸着上半身刷牙,谁曾想孟纾这个时候过来。
他以为孟纾依旧会像高中那样:六点起,十点睡。
他火速套上衣服,捡起牙刷:“那你也得敲门再进来。”
孟纾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下次注意。”
孟纾往后退了一步,准备等会再来。谢河野重新挤了牙膏,端着水杯走了出来,然后蹲在台阶上自顾自开始刷牙。
电动牙刷的声音“嗡嗡”响着,孟纾抿抿嘴轻声说:“你不用让我的,我可以等会再来的。”
谢河野头也没回,但看他的后脑勺孟纾都能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他说:“自恋什么?我就喜欢蹲在这看着远山刷牙。”
孟纾:“……”
好吧。
孟纾说:“那我先用了。”
她走进去轻轻掩上门。
盥洗台上还放着谢河野的剃须刀和毛巾,孟纾站在镜子前看了会,然后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呼——还好看上去不是特别丑。
她打开水开始洗脸刷牙,镜中照出孟纾整个过程嘴角都带着可疑的弧度微微上翘着,不过,不爱照镜子的孟教授没有发现。
孟纾洗漱完,推开门出去,谢河野还蹲在门口,孟纾说:“我好了。”
谢河野没有回头,也没动。
孟纾发现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站了一会就走了。
确认那阵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上之后,谢河野火速起身冲进洗澡间,镜子中那张俊脸上嘴边有些牙膏沫沫,他打开水将嘴边的白沫冲干净,满意的直起身来。
开玩笑,怎么可能把邋遢的样子给她看见。
孟纾刚将东西放好,刘婶就拿了两个大白馒头来给她,孟纾站在门口在刘婶的热情中接过来,有些害羞:“谢谢您。”
刘婶说:“屋子里头又湿又冷,出来挨我们一起烤太阳。”
林茜茜的地图还没发来,孟纾想着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跟着刘婶一起加入了农村情报局。
杨婶子是昨天抱住谢河野大腿的小杨的奶奶,镇上唯一的一家饭店就是她家开的。
王姨是镇上最能干的女人,一个人能背起一百公斤的土豆。
刘婶是送孟纾来到斜河镇的小刘的母亲,儿子小刘在县城里的冷库上班。
几个婶婶围着孟纾说个没停。
杨婶子摸摸孟纾的头发,赞叹:“你们城里来的小姑娘个个都俏得很呢。”
王姨不会说普通话,就一直在用方言夸孟纾皮肤白长得漂亮像明星。
孟纾已经基本适应了当地人的特色普通话,索然偶尔蹦出一两个蹩脚的词,但不影响孟纾接收到其中传递的意思。
刘婶说:“就是讲了,她昨晚才过来,我还以为是来拍广告呢明星。结果人家不是,是小林呢朋友,搞科研呢。”
杨婶子说:“噢哟,小林的朋友啊。你也首都来呢噶,么你给看过故宫?”
王姨说:“给见过长城?”
孟纾一一回答着,时不时咬一小口馒头。
谢河野肩上甩着条毛巾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四五个妇女坐在木头条的小矮凳上齐齐围着孟纾,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孟纾回答完这个就回答另一个,头都快转冒烟了。
刘婶说:“买买,博士呢啊,太狠了嘛。我听我儿子讲什么教授我还想是个哪样名堂,你讲博士么我就听得懂了嘛。”
孟纾害羞的摆摆手。
杨婶子忽然问:“二十六岁,么给结婚了?”
王姨一拐杨婶子:“小孟长得这个靓,给可能还轮得到你介绍,没结婚也有男朋友呢。”
谢河野耳朵动了动。
孟纾:“……”抱歉啊,让大家失望了,孟教授本人还是单身。
她说:“我没男朋友。”
王姨很吃惊,杨婶子一下就来劲儿了:“我有个侄儿子也在你们上京读大学呢!”
谢河野:“!!!”
他手里的牙杯捏得都快变形了,刘婶眼尖的发现他,招呼他过去烤太阳,谢河野立刻走下台阶,心里狠狠给刘婶点了个赞。将手中的东西往房间一放,走过去拉了个小凳子坐下。
刘婶也递了个大馒头给他,几位婶婶见到谢河野,说了声:“起来了噶,小谢。”就复又接着和孟纾说话。
谢河野正好坐在孟纾对面,随着他在那个小凳子上坐下,孟纾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香,头只用微微抬起一点,就能看到他坐在如画的青山前。
他穿了件bottega veneta的纯白圆领短袖,搭配givenchy的破洞牛仔裤,踩了双灰白色的浪凡,脖子上带了根很简单的银色细链条只简单的坠了个银色的圆环,全身没有任何logo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矜贵,低调又嚣张。
黑发只有一个指节长短的一茬,整个人干净利落又清爽。
孟纾感觉周身空气的气压低了下来,心脏“扑通”“扑通”漏了两拍。
杨婶子说:“长得也不丑还是看得过去呢,就是黑没得孟教授你白。”
谢河野想,哼,黑的话那小子估计就没戏了,孟纾只喜欢皮肤白的。
“也是很有读书天赋呢,是我们村子里面唯一一个大学生呢。”
谢河野想,哼,他还不是读过大学,这年头谁还没有个本科学历啊,又不是京大华清的。
杨婶子忽然想起来:“他就在小孟你的单位读书!京大呢!当时考起京大,政府还给了几万块钱!十里八乡个个都认得呢。”
谢河野:“……”
他狠狠咬了口馒头。
……京大了不起啊。
杨婶子说:“也是在读博士了呢,你们这种高学历分子肯定有共同话题。”
谢河野想,有个屁,天天在家里聊实验聊论文,还不如找个机器人。
孟纾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尴尬的支着笑。刘婶一看好姐妹杨婶子开始推销,立刻也说道:“我也有个侄子……”
王姨也说:“我远方有个……”
谢河野:“!!!”
是个未婚男人都要来抢一嘴是吧!
孟纾有些害羞的摆手,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些,面对着一张张热情似火的面孔,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手足无措的连手里捧着的馒头都捏瘪了。
孟纾张了张嘴:“实在……”
“你不是要去接人吗?”
孟纾一愣,抬头看向谢河野。
他慢条斯理的吃着馒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孟纾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现在得去接个人。”她看向团团围坐在自己身边的婶婶们歉意的说:“实在抱歉啊,几位婶婶。我得去换下衣服赶紧走了。”
几位婶婶赶紧移开板凳让孟纾离开,摆手道:“没事没事。”
几人转头齐唰唰地看向坐在凳子上的谢河野。
谢河野:“……”
“小谢啊……”
他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孟纾在的时候看不见他,现在又想起他了是吧。
孟纾赶紧往房里跑去,谢河野已经被转移炮轰对象的阿姨包围了,谢河野看着她有些仓惶逃走的背影,明显看见孟纾的肩膀抖得不行。
谢河野:“……”没良心的小东西。
他沦陷是为了谁啊
他礼貌的回应着各位阿姨的盛情,插科打诨的偶尔几句话将阿姨们逗得合不拢嘴。显然,他比孟纾更擅长应对这些。
谢河野一向讨这些阿姨喜欢,长得白白净净又高又帅,说话幽默且不失风度做事呢又靠谱,对于这些儿子女儿都外流打工常年见不到儿女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来说,对这样的小辈简直爱不释手。
孟纾换好衣服,将东西都带好后,背好包出门将门带上了。
几位婶婶交代:“路上小心啊。”
交代完毕,复又继续进行红娘事业。
刘婶说:“你赶紧把你的联系方式啊给婶婶留一个,我喊我侄姑娘联系你,赶紧整了见一面。”
孟纾站在场上,谢河野头也没回,从孟纾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知道谢河野是为了解救自己才身陷“囹圄”,她抿抿嘴还是走过去,说:“谢河野。”
男人回身看她,好看的眉眼被太阳晃得眯了下,浅金色的瞳孔镌住她。
几位婶婶也转过来看她。
孟纾被这么多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地说:“你不是说要送我吗?”
谢河野:“?”
刘婶、王姨、杨婶子都回头看他,脸上均是原来你们两认识啊的表情。
谢河野和孟纾对视了几秒,在孟纾心里越来越没底时站起身,笑着和阿姨们说:“真遗憾,只能等下次了。”
他大步走进孟纾,擦肩而过,撂下一句:“门口等我,两分钟。”
那声音仿佛带电般钻进孟纾耳蜗,扫得她浑身一激灵,耳朵酥酥麻麻的痒。
恍惚间好似看到高中时候,谢河野故意凑近她的耳边捉弄她的样子。
刘婶几人交头接耳.
“噢哟,小孟和小谢还挺配的哦。”
“是嘛是嘛。”
孟纾:“……”
她转身快步钻进了了狭长的通道。
孟纾站在“斜河大酒店”的牌子边,无所事事地踢地上的石子玩。
谢河野很快就出来了,臂弯上抱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背了个登山包,戴了顶西部牛仔的抽绳帽,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来送她的,还是来走秀的。
孟纾:“……”
孟纾因着要上山,也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看向谢河野手上那件,默默有些脸热。
还好他只是抱在手里,不然还真像小情侣。
孟纾说:“你……准备去哪啊?”
为了感谢他将自己从炮火中拯救出来,孟纾也好心的帮了他一把,诚然不是真的要谢河野送她去找人。孟纾这次出来是个人行动,用不着接谁。
谢河野睨她一眼:“你不是要我送你上山?”
“诶?”孟纾歪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要上山?”
谢河野:“……”昨晚她和林茜茜声音那么大,他又不是听不见。
再说了就她这幅行头,冲锋衣机能裤登山鞋还背了个登山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准备上山去的。
他没说话扭头就走,走出去几步又转身看还站在原地的孟纾,问:“去不去?”
“去!”
孟纾接得飞快,跟上谢河野向斜河镇背后的这座山走去。
谢河野给她台阶助她脱离围攻的时候,孟纾正好收到了林茜茜发来的的地图,就在想趁着天气不错索性自己上山看看去。
孟纾在读博期间经常自己上山下海的,一个人考察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但如果谢河野陪着去的话就更好啦,她会更有安全感一些。
谢河野步子大,走得快,虽然嘴上说着“你能不能走快点”,但还是会故意放慢步子来等孟纾。
孟纾的体能在读博这几年简直突飞猛进,虽然有些喘但还是能跟上谢河野的。
谢河野在斜河待了半个多月了,轻车熟路的带着孟纾七拐八拐的穿梭在土路上,孟纾看了眼脚下,又一双白色鞋子阵亡了。
没多久,路上的人烟就稀少起来,房屋也见不到几户,大片开阔的田野青山映入眼帘。谢河野带着她轻松就找到上山的路口,孟纾看了眼手环,已经走了快一万步了。
谢河野站在略有些坡度的路口等她,拿着孟纾的手机看林茜茜发过来的地图研究路线,背后是大片茂密的山林,群鸟飞过,惊起一阵响。
孟纾调整呼吸快步跟上。
路途蜿蜒曲折,向上延伸去,一开始还好,山脚下还有些人行走出来的道路可走,越往上越是人迹罕至。林茜茜发地图的时候就说了,这座山少有人上路不好走,加上最近的雨多,更是难行,让她千万注意安全。
孟纾在踩上一块碎石向上走时差点滑倒,幸亏谢河野扶住她。
孟纾握住谢河野的小臂借力爬上高处,说了声:“谢谢。”
谢河野看着她,没动。孟纾问:“怎么不走了?”这一路上她都在看,并没有发现四尾蕨的影子。
孟纾小口小口的喘着气,白皙的脸颊被晒得有些红了,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孟纾抬头去看谢河野,一顶帽子直接就扣上来了,有股海盐柑橘调洗发水的味道。
是谢河野的帽子。
略有些大的帽子扣在孟纾的脑袋上,歪歪斜斜的戴不稳,显得有些滑稽,谢河野说:“休息会儿吧。”
孟纾其实才上山一小会时是想喊谢河野停下来歇一会的,顶着正午的日头实在是让人有些吃不消,但还是没说出口,毕竟人家是陪自己上山的,人家都没停自己要求歇是什么道理嘛。
谢河野找了个还算干燥的树干靠着,长腿支着身体,盯着树林上头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纾在原地站了半晌,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站了会又觉得待会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就在他脚边那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休息,两人之间隔了一臂的距离,一高一低,一道黑衣一白衣。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风吹林动,青黛满山色。
有些呼啸的风掀起帽檐,孟纾迅速伸手捂了一下,才阻止了它被风吹跑。
谢河野本就在看孟纾,从她坐下来以后确定孟纾这样坐着,视线被帽檐遮挡住是看不见他的,他就一直盯着她看。
总感觉孟纾比之前还瘦了,那么小小一只,滑倒时扶住他,落在他身上的力也就那么一点点。
看到她冷白的手背伸出来扶住帽檐时,谢河野无声的叹了口气。
孟纾扶好帽子,抽出包里的水杯准备喝口水时,谢河野那张清俊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男人屈膝在她身前蹲下,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上垂在胸口前的帽绳,捏住调节扣往上一缩。
帽子稳稳定在她的头上,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巴掌大的小脸。
他说:“孟纾,不会自己调吗?”
本来这帽子戴出来就是准备找机会给她的。
南云这么强的紫外线,也不知道戴。
就那么素着一张脸出来,估计防晒都没涂。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无可奈何,动作上却认真专注。
为了稳定身体,一条腿的膝盖跪在地上。就像电影里的骑士在公主面前的姿态。
明明只是调节扣子,却像是替她戴上王冠般虔诚。
这种语气太过熟悉了。
熟悉得孟纾一愣,杏眸定定盯着他看,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恍惚间,十七岁的谢河野和二十六岁的谢河野渐渐重叠。
光与影以最简洁的线条给他镀上金身,黛山茂林皆被虚化,孟纾的世界里好像又重新
拥有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是知道腋下管理的小哥哥一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