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吃完饭,婚事算是说定了。
临散场,无论李媒婆怎么劝,张娟就是不让张翠花接猪肉大饺子。
护鸡仔似的把侄女护在身后,张娟摆着手让她们赶紧装好,“别客气了,再客气万一把饺子撒了。快带回去给森林吃。”
张娟在县城的机械厂工作,是光荣的四级钳工。
邻居是国营商店的卖布的,她拉着张翠花往家走,向姜韵宜一行人的说辞就是,“俺给侄女扯了几尺布,回家看看喜欢不。”
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走过左一个炉灶右一堆锅碗瓢盆、挤得不行的楼道,张娟拿钥匙开门,对张翠花说:“你表姐有几身穿不下的衣服,你去看看能穿得下不。”
这年代,能给件看出模样的旧衣服都得是很亲的关系。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小娃子穿着穿着,补丁开线,遮不住腚了,捂着屁股回家都是常有的事。
等把门关好,转身看到张翠花还在客厅杵着,张娟一下就笑开了。
“哎呦喂,有阵子不来大姑家了,还害臊上了。”
指了指那边的屋子,“你表姐给你留门了,自己推门进去呗。”
其实张翠花只是怕做多错多,她继承的记忆只有一些片段,并不完全。连这是大姑还是小姑都不太清楚,哪知道表姐的屋子是哪个。
也不知道一会回家会不会走错地方。
“不看就先别管衣服呢,你先给大姑说说你咋想的。”
张娟拉着张翠花的袖子往沙发上坐,挤挤挨挨的坐一块,歪着身问张翠花的想法,“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俊,就满心的愿意?”
张翠花:“……”
“说话!”
张翠花倒是想说,可真正的理由它忒玄乎啊。难道说他们家的孩子,其实是我前世的儿子?
只能说:“我觉得挺好的。”
其实张娟也觉得这茬不错,就是心里有个疙瘩。她家翠花这么好的大姑娘,怎么能嫁个带孩子的。
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张翠花,张娟没法,只能说:“那你去了他家要抓紧生个大胖小子。”
说着小声嘱咐一句,“他家那个森林,就是在山上林子捡的,肯定没亲生的亲,你可要抓紧。”
还抓紧?别说她不想怀,就是说张森林那个倒霉孩子。换了姓他还是那个没出息样,肯定怕被抛弃,得给她捣乱。
前世张翠花有钱有闲,怕寂寞。觉得张森林上寄宿学校,想领养个四五岁的作伴。
这样的孩子大了,不用多管,也没到上学年纪,可以和她一块去旅旅游。
可没等她去福利院领养,本来该在学校的小崽子出现在门口。
那天还下着大雨,张翠花撑着伞出去,就在别墅大门口发现不知道淋了多久的张森林。
正抽条的孩子,瘦高瘦高的缩成一团,抱膝坐在雨水里,埋着头哭。
当时张翠花的尖头皮鞋就朝着他屁股去了,“还敢逃课!”
先一步开车出来的司机,按下玻璃露出脑袋,说道:“我给他伞他不要,叫他进屋也不进去嘞。”
装可怜的张森林湿淋淋的被塞进车里,连个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老妈扭送回班里。
可张翠花坐的车子路过学校后墙,正好看到张森林又从墙那边翻过来。
看到她的车子,非但不回去,反而站在墙上,“你要是不带我回家,我就在这跳下去。”
张翠花:“你跳,我看着。摔不断两条腿,我给你打断!”
当她不知道呢,天天逃课,都熟练的把这当门走。谁家迈门槛害怕的?
张森林真跳了。本来想帅气出场和老妈讲道理,结果雨天墙头滑,一个不留神直愣愣摔下去了。
胳膊护了下脑袋,不然得摔傻了。
躺在医院病房,张森林总算护住自己独生子的特权。
想起过往,张翠花的暴脾气就上来了,偏偏现在得装沉默,免得露馅。一时把她憋得难受极了。
张娟还在继续念叨,“你妈不顶用,那家的情况大姑给你打听清楚了。”
郑爱国是家里老大,因为立功年前升了职,现在不是普通当兵的。他是军官了!
张娟四级工才十三块的情况下,他一个月能有二十多,还有各种全国票和粮食份额。
家里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哇!猪肉馅的大饺子!”
郑建军闻着味就从院子里跑出来,一眼瞅见他哥手里的纸包。伸手就要拿,被躲过去。
“晚上吃。”
郑爱国话少,说了一句就准备去厨房放起来,也不考虑弟弟会不会闹。
得亏郑建军是个窝里横,一提着外人就不敢闹腾。
这时候被哥哥挡住的李媒婆露出来,赶紧叫了声‘婶子’,然后一下窜回屋里。
“唉,你家这个老二也忒害臊了。”
李媒婆说话直来直去,“大小伙子可不能学这个,容易被人欺负。”
“谁说不是呢,他随爹,我也拗不过来。”其实主要是姜韵宜也不是什么硬气性子。
老郑家唯一一个有点脾气的是郑爱国,几年回不了一次家,还不爱说话。
要不然姜韵宜盼望着张翠花能嫁进来呢,就等着这个儿媳妇救火了。
明显李媒婆和她想的一样,“等翠花嫁进来就好了。翠花那脾气,我和你说,大气的很。”
收了姜韵宜的谢媒礼——十个鸡蛋,李媒婆心满意足的走了。等张翠花嫁进来,老郑家还得给她五毛钱呢。
真是实在人家。
把李媒婆送出去,姜韵宜一进家门就听到小儿子鬼哭狼嚎。
“凭什么不让我吃饺子!你们在外边吃的肚圆,剩下点渣渣都不让我吃!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然后是大儿子平平板板的声音,就三个字,“不许吃。”
多一个字都不会说,好歹劝劝呢。
姜韵宜这么想,却没敢往厨房走,生怕被小儿子瞅见了。那头疼的就是她了,她又招架不住,一包饺子得全进了建军的肚子。
垫着脚尖,轻声走出大门,顺便还虚掩上,免得吵到邻居。
姜韵宜朝着村东头地里去了,她去和大明分享一下好消息。马上新媳妇就要进门了,还是翠花!
县城筒子楼里边,开着半扇窗户,时不时有阵小凉风吹进来。春天的冷风勉强让张翠花脑袋没那么疼。
听了张娟念了一脑袋婆媳经,终于等到她把嘴说干。插上话,“我去看看我表姐给我的衣服。”
谁知就这一句话,张娟满脸惊奇,还带着点纳闷。
“咦?你舍得叫表姐啦。”
之后又是一顿回忆往昔,大概就是张翠花和她的表姐张翠兰,出生时辰就差半天。一直不肯叫表姐,还打过好几架。
“也是,都是要结婚的姑娘了,懂事了。”胖乎乎的脸上挂上惆怅,“哎,也不知道你表姐什么时候肯再相一次亲。”
关于表姐为什么不肯相亲,张翠花有印象。因为表姐太高大壮实,被相亲对象笑话了,留下了阴影。
虽然那个相亲的男的也被媒婆记了一笔,当时出去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他嘴巴毒。
但表姐的心理障碍算是留下了。
“总会肯的。”
张翠花虽然没亲自生娃,但她知道当妈的心理。开口劝大姑,“我嫁去那边,给表姐留意着。”
“哈哈,不害臊,还嫁去那边,这么想给俊后生当婆娘啊?”
说什么都能引起大姑话头,张翠花干脆不说话,直接推门去表姐那屋。
说是表姐的屋子,其实是客厅隔开的四五平地盘,拿木板之类的修了个墙。
屋里有张单人床,旁边放着俩实木大箱子,安置表姐的衣服杂物。墙角还挤了张桌子和椅子,充作梳妆台,支着一个三寸直径的圆镜子。
用现代人的眼光看,显得十分简陋。但是张翠花知道这个年代,置办这么齐全,算是非常不错的人家了。
多的是一家祖孙三代十几口,挤在两室的房子,姐姐妹妹住上下铺。
给她找出来的衣服整齐叠放在床上,还不少,有三五件。
绿色工装服,这是大姑去年得奖,获得新工装,把旧的给了表姐。还有黄底小碎花的长袖,黑色的棉布长裤。
一件一件看过去,忽然,张翠花的手顿住。
最底下压得是一条火红的裙子,新的。
因为染色技术问题,新衣服的颜色有一股独特的深,需要洗一遍才能变成正常颜色。
张翠花没穿过这个年代的衣服,但是她一眼看出来,这条裙子的不同。
“大姑。”
推开门出去,找到在客厅忙活的张娟。
张翠花手里捧着那条裙子,“表姐买了新衣服没收起来吗?在那些旧衣服下边。”
张娟拿着抹布,手掌拄着茶几,正在擦。转身看过去,“嚯,好红的裙子。”
仔细打量两眼,“肯定不是你表姐的,她穿不下。”
“那我给她放床头?”张翠花拿着裙子准备进去。
被张娟叫住,“翠花,你等会。”
匆匆出去洗了个手,拿毛巾擦干。张娟接过裙子,展开,像是挥出一把火。
还是条到脚腕的长裙子。
她个子矮些,使劲举起胳膊,才没让裙子拖地。
费力垫脚往张翠花身上比划,“嘿,正合适,给你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