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娘
长久的尴尬,弥漫在房间里。
顾春深捏着鞋,险些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
她实在是没想到,孟山眠竟然屈尊降贵,亲自帮她拿了鞋来。
看他这架势,要不是被她认错了人,他恐怕还会顺道帮她把鞋子给穿上了。
……太古怪了。
他不是没帮她穿过鞋。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就在这时,屋外头传来了闻随镜的声音:“繁儿!快来!八方落甲大阵开了,迎亲的花轿来了!”
顾春深立刻把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她把鞋套在脚上,连忙站了起来,又把盖头撩起一角:“我来了。”
她往宅邸外走去。
天黑得透彻,冰冷的雨丝打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上,也落在她的双肩上,渗透单薄的嫁衣,让她肌肤阵阵发冷。
她一步入街道,就冷得打了个喷嚏。一顶伞移到了她的头顶,她从红盖头下瞥去,看到了撑伞的闻随镜。
“繁儿,小心别着凉了。”闻随镜笑得温存。
而在二人的身后,孟山眠站在屋檐下,漠然地注视着二人的背影。
玉生给自家城主撑着伞,撇嘴说:“真腻歪!我还以为,少泽主很讨厌顾春深呢。”
孟山眠扫了他一眼,没有多话。
不知为何,这普普通通的一瞥,让玉生觉得毛骨悚然,杀意扑面。他瑟缩了一下,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可无论他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幽邃一片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渗人的唢呐锣鼓声。在无垠的黑夜里,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抬着一顶花轿,向长街的另一头走去。
花轿破破落落的,红色的绸缎好似被火烧过;几个家丁也都如僵尸一般,浑身发黑,走路歪歪扭扭,一看就叫人后背发寒。
“我真的要上这花轿?”顾春深嘀咕。
“繁儿,如果没人坐这轿子,八方落甲阵是不会开的。”闻随镜解释道。“只有你坐上了轿子,我和姨妹夫才能一起跟进霓虹山庄。”
一旁的玉生不高兴地叫起来:“喊谁姨妹夫呢!”
顾春深想了想,大步走向长街中央,张开双臂,拦住了花轿。
花轿停了,唢呐锣鼓声也停了。几个死尸一般的僵尸像是有所察觉,摇摇晃晃地撩起了花轿那破落的帘子,邀请她入轿。
顾春深扶了扶自己的红盖头,没有犹豫地坐了上去。
轿帘放下了,花轿重新被抬起。锣鼓和唢呐声,再度在雨夜中回荡,但这回,花轿方向一转,向着七花镇前方的霓虹山庄行去。
闻随镜和孟山眠也跟上。
花轿走得慢,几个人也不必跟得急。玉生跟在孟山眠后头,与闻随镜的那两个婢女并肩走。他转了转眼珠,压低嗓音,问身旁那个婢女:“吟风姐姐,我能不能打听点事?”
叫吟风的婢女甜甜地勾起嘴角:“你人长得像个小猴子,脑袋倒是机灵。第一回见,就记着奴叫什么了。说罢,你想问什么?”
玉生偷偷窥看闻随镜的背影,问:“你们家少泽主,和顾春深……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吟风娇滴滴地说:“还能是什么关系?拜过堂的夫妻呀。”
“可我听说,那场婚事不欢而散了!”
“别人胡说八道而已。”吟风笑得更甜:“在咱们少泽主心里,顾大小姐就是他的过门妻子。”
“那你们泽主……不嫌弃顾春深吗?毕竟她的名声那么的不好听!”玉生把嗓音压得很低,生怕被本尊听到了。他可不想被那个刁蛮的顾大小姐给大卸八块了。
“你懂什么,那都是人云亦云。”吟风拿纤纤手指点一下玉生的额头:“咱们少泽主,对顾大小姐死心塌地,从没二心。”
“可大伙儿为什么那样说?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
吟风的笑意淡了些,她叹了口气:“泽主……也就是咱们少泽主的姨母,她不喜欢顾大小姐。少泽主拗不过她,无可奈何。”
玉生大吃一惊。
吟风说的话,和他的认知大相径庭。
可这话也是从闻随镜的贴深婢女口中说出来的,可信度极高。
看来,江湖传言,真真假假,不可尽信。
玉生缩回了身体。
冷不丁的,他余光瞥见自己跟前的孟山眠竟侧着身子,好似听得入神,甚至许久没动脚步。
“城主?”玉生试探着问。
“……”孟山眠目光一动,回了神。他望向茫茫的雨夜,道:“不知道白樱身体如何了。”
原来是在挂念顾二小姐,因此才担心得入了神。
玉生劝慰道:“只要拿到麒麟血,顾二小姐就有救了!再过不久,您就能迎娶她过门。”
孟山眠没有作答,也没有点头,只是神色淡淡地往夜色深处迈去。
花轿一路穿过破碎萧条的街巷,沿着荒芜的大道,到了霓虹山庄的庄门前。
霓虹山庄有一座气派的白玉山门。往日里,山门两侧立满灯笼,光华四照,犹如白昼。可今夜,这灯笼尽数熄灭,被凄风苦雨吹倒在地,宛如落叶。
花轿被抬过山门,直入荒废的山庄。一阵朽烂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庭院内合抱粗的树木尽数枯萎,树下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枯骨。这些枯骨有的穿着霓虹山庄弟子的服饰,有的则穿着嫁衣,看起来很是诡异。
“这地方,冤魂可不少。”闻随镜跟在花轿后,声音压得极低:“看来,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山庄庄主已经变作了怪物,要是不除掉,这里就会继续保持这幅鬼样子。”
哐当!
花轿落地了。
轿子一落地,前庭正对的堂屋大门,便在夜雨中吱哟哟地打开了。一道歪歪斜斜的身影,从门扇后一瘸一拐地步出。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面色发黑、目光污浊,仿佛已死之人。几只苍蝇绕着他的脑袋飞舞,停在他的眼珠上,他却仿佛没觉察到。
他身着一袭破烂的锦袍,玉冠歪斜,腰间还系着一块染血的金令牌。正是这块金令牌,叫玉生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是霓虹山庄的庄主,霓寒剑!”
只见霓寒剑如同木偶一般,踉踉跄跄地走向花轿,用那只枯朽的手,撩起了花轿的帘子,口中发出喑哑的嗓音:“新娘子……新娘子!”
轿帘撩起,那轿中的新娘,慢悠悠跨出了步子。一只瘦削的手,搭在了霓寒剑那犹如枯木一般的掌心里,姿态从从容容,甚至透着几分散漫优雅。
这只手很白,莫名给人冶艳滑腻的感觉,可惜小拇指指根上一圈血痕,减损了几分无瑕的美。
一阵银铃轻响,红衣的嫁娘立在了霓寒剑的身旁。虽未掀开盖头,可她的身姿,却如深夜徐徐绽放的曼珠沙华一般。
霓寒剑歪着嘴,愣愣地注视着新娘,发出古怪的声音:“你……你不怕我……”
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场面,早该哭啼脚软,昏厥倒地。可这位新娘,却好似当真嫁人一般,从容不迫,还有闲心去整理自己盖头下的鬓发。
顾春深点了点头,笑着说:“你有什么可怕的?而且,我胆子大得很。”
“你不怕我!哈哈!”霓寒剑像小孩子一般痴笑了起来:“走!入洞房!入洞房!”说罢了,他就牵着顾春深的手,踉跄地带她往屋里走去。
他走得急,顾春深没站稳,头上的红盖头一下便被夜风垂落。那红盖头飘悠悠的,打着转掉在了孟山眠的面前。
孟山眠愣了愣。这时,他听到顾春深的声音:“城主大人,这新娘的红盖头可不能掉,劳烦您帮我戴上了。”
孟山眠抬头,对上了一张瘦削却艳丽的脸。雨夜那样浓,她的容颜,也好似一柄华美的刀一般,张扬刺骨。
孟山眠看着她的面孔,有片刻的失神,因为他想起了从前的顾春深。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张扬、艳丽,可不同的是,从前的她对他好到了骨子里。
她扯着他的手,眼里溢满了甜腻的笑意:“你要是能打动我爹爹,兴许就能娶我。”说着,她晃了晃自己的脚,让脚踝的银铃响了起来:“我们西南女子有个规矩。若是要出嫁,就要把自己自小携带的贴身之物送给新郎。等你能娶我了,我就把这串铃铛送给你,好不好?”
但这回忆,不过一瞬就从他的脑海里远去了。
孟山眠回过神,冷淡道:“玉生,把盖头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