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脸色马尾散在后边，一天下来，已经有些毛躁，橙黄色的走廊灯下，好像散开的浮游生物，毛茸茸的。

浓密乌黑的眼睫抖了抖，盛意淡定自若的说：“没有。”

陆弯弯一看她这样就懂了，往四周看了看，没人，“先进来。”

盛意在门前踌躇了下，已经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

果然，一进去，陆弯弯表情就更严肃了，她坐到沙发边，倒了两杯水，“皮皮，你坐过来，我们聊聊。”

盛意有些抗拒，但陆弯弯时而当她姐妹，时而做她妈，她不能躲着她。

盛意坐下，捧着杯子喝水，剔透的黑眼珠子眼神漂移着看杯中冒出的水雾。

隔着层雾气，她的双眼好像远山溪涧那样美。

“皮皮，”陆弯弯看着她，“你跟我讲实话，你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第一次陆弯弯知道这件事，还是小时候陆母带着女儿去福利院做志愿者，陆弯弯每次来都要去找她的漂亮小公主玩。

她躲在活动室捉迷藏，几个大人走进来，陆母谈到盛意怎么样，院长阿姨摇了摇头，“她原本用着的一根皮筋断了，伤心的很，躲起来偷偷哭，一问还是想妈妈，想爸爸，前段时间又说想哥哥，之后就有孩子看到皮皮对着空气说话。”

院长阿姨叹了口气，“我们说她喜欢仙女，她故意假装和仙女说话，把孩子们哄过去了。”

陆母也略感担忧，七八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病呢？要是善于隐藏还好，就怕盛意不注意，被人发现，那就容易被其他的孩子投来异样眼光了。

陆弯弯第一次听见这话，其实没懂。

但很多年之后，那时她们上初三，有次陆母又和院长阿姨聊天，说盛意最近因为升学压力，情绪变得不安焦躁起来。

她们说的，突然让陆弯弯回忆起小时候听到的那些话。那时候接触网络，加上和盛意朝夕相处，她很快就知道对方是怎么了。

陆弯弯表面上并不这件事当事，但时不时在她旁边告诉她成绩考不好也没事，这个不懂也没事，她努力洗脑盛意，希望她没有压力，开心生活。

除了初中和高中分别有一次短暂的低潮期，上了大学，两人不在一个学校，每次见面她又表现的挺好的，问她情绪如何，也说挺稳定的，陆弯弯都快把这事忘了。

“有什么，你要和我说嘛。”陆弯弯眼睛有点红，有点生气她不讲，也有点生气自己没发觉。

盛意抬起手帮她擦眼泪，摇摇头说，“我不是不开心，是那天地铁上遇见那个流氓，情绪突然紧张，”她想了想，补充说，“可能有太热的原因。”

“太热也算吗？……”陆弯弯有点幽怨，压下心底的难受，“你要听话，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就要去看医生，还有药，要定时吃。三年之内不复发才能慢慢停，如果你觉得受不了，也不能抗拒去见心理医生。”

盛意在她面前表现的乖乖的，道：“等会我就去预约。”

“靠着吃药也不行，”陆弯弯心忧的说，“你得接触外边的生活，融入到人群中去，不能只在你的舒适区，和有限的几个人交流。”

这段时间她忙着进组的事，盛意一个人，肯定会觉得孤单的。她的全部精力放在自我相处上，对她当然是有害的，因为这样她就会陷入无止境的幻想中去，进一步发展成妄想。

她那个经济合约，又束缚着她，别提了，陆弯弯真想赶快成为富婆，给她付了违约金走人。

盛意喝了口水，突然说：“我今天被蔡可叫过去。“

“蔡可这个傻逼干什么了？”陆弯弯一下子被转开注意力，虽然有意为之，因为她知道盛意不太想谈这些事，不过她也知道盛意会把她的话听进去。

盛意沉思，“蔡可没什么，但最关键的是，我发现我们公司可能换了高层。”

“高层？”陆弯弯思考了下，问她，“地位比蔡可高？”

“应该吧。”盛意迟疑点头，今天蔡可在程遇加面前表现的那么恭敬，身份肯定不简单。

“叫什么？”陆弯弯还算还有点人脉，想着得打听一下。

盛意只记得，“别人叫他小程总，”这事不是主要的，主要是程遇加帮她说话，而且也不计较她在饭桌上搞事的事，品性和蔡可就拉开差距了，根据这一点，盛意觉得这人可能是一条通路，“他这人和张傅不太一样……”

听盛意说完来龙去脉，陆弯弯挠挠脸，也觉得有戏，开心道：“你要多去公司刷个脸，最好有机会见那个小程总一面，说不定你们公司新来的这个头头不喜欢搞这种潜规则，反而很讨厌呢。”

“如果他……”盛意神色有点厌倦，“如果是和张傅是一样的人呢？”

陆弯弯把洗好的小番茄递给她吃，鼓励她，“你总得去试试。”

盛意在她的眼神下，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浮光的小程总是吧？我记下了。”陆弯弯边吃边想，打定主意她要去找人问问，这人什么来头，盛意“解冻”的机会到底能不能把握。

让陆弯弯放了心，盛意松了口气，洗完澡躺进柔软的床上，她开始回忆今天的种种事，小程总，还有那辆奔驰，车牌号一模一样的奔驰。

怎么会换了人呢？

她想不通，无意识抱着柔软的杯子蹭了下脸颊，过了几秒，她转身去够手机，点开好久不用的q/q，切换到小号登了上去。

刚登上去，消息就弹出来，这个小小的网络心理咨询室，有五十多个人，是她大学的心理老师推荐的病友群，每个人都是匿名的，但他们都饱受所谓“幻觉”的困扰，有的人能看见一个不存在的人，有的人能听见不存在的声音，这么诡异的事，只有感同身受才会互相理解。

她正出神，打了什么消息也不知道。突然反应过来，看群消息，已经有人出来说话了。

问她是谁的。

她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在群里发言过。

盛意说发错了，好在群里本来就在聊别的，她没有再回复，而是默默刷了会记录。

有的时候，精神问题，你首先需要证明它是个问题，而不是真实，这也是接触病友群最有用的一点。

但病友群有个缺点，那就是如果群主不监管，就会有人反向讲述精神分裂存在的合理性，把一群人带到沟里去，互相模仿，这是个活跃的群聊，因为这个群主管理的很好。

她刷了会聊天记录，看到好几个人在群里分享自己的生活，虽然表情没变，心底有丝羡慕和焦虑缓缓浮上心头。

她没有一份可以来钱的工作，总是依靠陆弯弯，让她感觉挫败，她什么也不能回报别人，只能给人添麻烦。

她没有可追求的乐趣，虽然热爱表演，但蔡可是拦在她面前的第一扇门。

关掉了q/q，盛意把灯按灭，她看着天花板出神，那里有一颗陆弯弯为她贴的荧光星星。

好显眼的一颗星，黑夜中幽幽散光，她盯着，察觉胸腔里那颗时而沮丧、时而沉默的心诡异的渐渐灼热起来。

此心非彼星。

盛意有些意外，用手按上自己的心脏，那里正为着一个即将到来的机会跳动不止。

一早，盛意起床，洗过脸后化了个淡妆，她披散头发，里边穿了一身粉色夹杂银色的碎花裙，刚过膝盖，法式方领，这么挑人的裙子，眼前人细腰直肩，配合一张过分好看的脸，凭空穿出一种别样纯而冷的绮丽来。

Alice下意识绷住了腿，收腹提臀，绷紧了腰背。倒不是为了比美，就是见到美人，是男是女都要矜持上一两分。

盛意把视线从隔壁好多人在的办公区里收回，她想了想，询问，“小程总在吗？”

Alice一愣，“小程总和人在会客室，我领你过去？”

刚说完，Alice就想打自己，口也太顺了，居然就这么把人往那边领了。

美色误人啊。

Alice飞快道：“盛小姐，你等等，我先带你去隔壁坐下，等小程总忙完了，我和他说的。”

盛意点点头。

Alice很快把她领到另一边的会客室，这会客室隔了一道，里面是一个小型放映室，Alice还没察觉，领着盛意进来，突然旁边一声响动。

男人声色柔和沙哑，带着股刚睡醒的倦，简直是磁性的爆炸，“这里有人。”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