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婚燕尔(3)
不同于沈知鹤的多变思绪,走出内院的应宁心思已经收拢了。
长随仲守一看见她出来就迎了上来:“小姐,今日要外出吗?”
应宁点点头:“前几日接连下雨,云安城外有地势低洼的村子被淹了,今日才报上来,姐姐叫我去看一下。”
这是早膳时应文雪交代麻烦她的事情。
长乐亲王府封地在云诏,享受这里的一部分赋税,自然对这里有治理权。
只是云诏是大应朝南方的边疆。
这里地势复杂,一面大山遍布,深林猛兽,毒草毒虫,瘴气四散,崎岖坎坷。一面临海,潮湿闷热,病虫肆虐,都不是什么宜居的地方。
再加上当地的政权形式特殊,民众组成形式也十分复杂,还有不少形形色色的流放团成员,又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所以民风十分彪悍,自主性也很强。
极端的地理环境加上当地彪悍的民风,可以说是非常难治理,不熟悉的军队也很难形成威慑,因为只要威慑对象熟悉深山,往深山一躲,基本就宣告威慑失败了。
因此统治期间一不注意,下面人总会蠢蠢欲动,搞点幺蛾子。
这次大雨接连下了好几天,昨日就已经放晴了,他们所处的云安城近处有村子被淹却现在才报上来。
世女应文雪才觉得有些疑惑,她一边怀疑又有人在阳奉阴违,趁机揽财,一边又觉得可能是被淹后村庄通行不便,消息才没传出来,实在担心村子里受灾情况,左右拿不定主意,才让应宁跑一趟。
不过这些事原本派个心腹也能去看,只是考虑到应宁成婚后,大概率会安稳下来,长时间停留在云诏,以后自然也是要做点正经差事的。于是就先拿这件事情给应宁练练手,熟悉一下。
这个打算之前就基本形成了共识,仲守一听就懂了,连忙道:“我去牵马。”
应宁点点头,径直去前院的房间换了一身衣裳。
她在内院为了舒适,多穿飘逸又漂亮的裙衫,外出自然就很是不便,只能换了一身寻常简洁利落的红色骑装。
出来时,仲守已经牵着马在角门等着了。她准备了一点必用的行礼,甚至还拿了一卷舆图挂在身上,准备十分周全。
这让应宁突然有了点感慨,她笑道:“我差点以为骑上马我们又要离开云诏了。”
仲守挠挠头笑:“云诏很好,外面也很好玩,当然,小姐成家了更好。”
没有成亲以前,主仆几个一人一匹马,随身一些行礼,很多时候都在四处游历,走遍了大应朝的很多地方。
应宁笑,接过仲守手里的马鞭,十分利落的翻身上马。
仲守紧随其后,主仆俩差了半个身位,骑着马穿过云安城。
街市上因为时间不早了,已经很是热闹,来来往往的叫卖和人群穿梭形成喧嚣的氛围,渲染出勃勃生机和浓重的烟火气。
应宁和仲守打马而过,很快引起了行人的注意。街市上不少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转头看她,身旁有熟人的甚至会扯扯熟人,指着应宁跟身旁的人笑:“哎,快看,有俊崽儿!”
若是遇到年轻胆大的少年那就更了不得了,他们往往会目光发亮的将手里的小东西掷过来,有时是小果子,有时是绢花,或者是身上的配饰珠串,然后目光热烈又直勾勾的看着应宁:“阿姐,去我家耍耍?”
或者:“阿妹,下来我这里喝杯水歇歇脚哦!”
府内府外俨然两个世界,应宁险些适应不了,她甚至疑惑为什么亲王府坚守到现在还没被同化。
不同于街市面上的一派欢乐,街边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气氛则是冷凝成冰。
相对而坐的一男一女之间气氛十分僵持。
大约是对峙的时间久了,氛围实在让人无可奈何,一身书卷气的女子率先做了让步:“最后停留一天!再见不到人我们也必须离开云诏了!”
“可以吗?小弟?”
即使在房间里,女子对面靠窗的男子仍然很谨慎的带了帏帽遮掩面容,只能看见他高挑清瘦的身形和一双极修长漂亮双手。
他固执的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无力的嘶哑:“我必须见她一面才会走的,姐姐。”
女子强压下去的火气似乎又被这一句挑了起来:“见她,见她,见了又能怎样,从头到尾,你们之间都是不可能的!”
她狠狠一拍桌子:“而且你在这里苦守,等她一个可能的经过,她呢,现在恐怕还在夫郎的温柔乡吧!”
“你清醒点!”
她的话落下,男子的身形就仿佛承受不住,如水中浮萍般,轻轻晃了晃。
他站在窗边,下意识撑住了窗口。大约是冲击力足够,木质的窗户吱呀一声,又借着风力悠悠开了半扇,让外面的喧闹打破了室内的冷凝。
他头上的帏帽也随着他的晃动和着风轻轻飘扬,犹抱琵琶半遮面露出一点精致眉眼,让他的视线毫无阻碍的垂落在了街市上。
然后他就看见了人群中,驭马而过,把玩着马鞭漫不经心接收着少年们仰慕的眼神和小礼物的红衣少女。
她在街市,笑意吟吟,衣袂飞扬,红衣灼灼如火。
他在楼上,指节绷紧,双手紧紧抓住窗沿,瞳孔收缩,一瞬间面白如纸。
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支撑不住这样剧烈的心绪起伏,下一瞬,他缓缓往后倒下去。
被风吹扬起来的帏帽也缓缓落下,要重新遮盖他的眉眼。
但他的目光却坚定而倔强的落在少女身上,不肯移开。
他隐隐约约听见身后姐姐懊恼又着急恐慌的呼唤:“小弟!”
控制不住要阖上眼睛的最后一幕,他仿佛看到,骑在马上的人循声仰头望过来。
这一瞬间,他紧扣住窗沿的手忽然松开,往后倒去。
“小弟!”女子一个箭步冲过来,险险接住了他。
等将人抱起来,她余光下意识往窗外一扫,看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和侧脸。
她下意识的往怀中望了一眼,见怀中人已经陷入昏睡,轻飘飘一片,不禁捏紧了拳。
她朝窗外的身影冷哼一声,情绪复杂,甚至咬牙切齿的缓缓念出她的名字:“应……宁!”
只是看了怀中人毫无血色的瘦削下颚一眼,她根本不敢耽搁,抱着怀中人决绝的转身离开。
楼下。
应宁随手挡了一个荷包,有些疑惑的皱眉:“刚才楼上好像有人叫我名字?”
她再次仰头看去。
半扇窗户还在风中咿呀呀的轻晃,如同第一次她心随意动的转头看到的场景,可那扇窗户露出来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店家为了驱蚊挂在墙上的一束艾草。
仲守疑惑的摇摇头,也打量了一下那扇窗户,然后一无所获的收回视线:“没有什么发现。”
“吵吵闹闹的,我听错了也说不定,走吧。”应宁主动放弃探究,带着仲守骑着马很快消失在拐角。
而客栈后门被推开,一个女子抱着少年疾步去了医馆,和应宁背道而驰。
……
应宁顺着舆图到长姐应文雪说的其中一个村庄时,整个小腿基本都浸在了泥水里。
她根据舆图大概在外围绕了一圈,才进村去,
村子里的劳力正在村口,拿着农具吭哧吭哧的通沟渠,她们远远的看见了牵着马的应宁和仲守时,都戒备的围在一起,隐隐堵住了前路,然后领头的女人才越众而出,她打量了一下应宁身上的配饰,忽然目光一凝,脸上多了些喜色,问道:“是官府的大人吗?”
应宁点点头,也不拐弯抹角:“我来核实上报,你们受灾的原因和受灾情况,然后调度人过来和你们通沟渠,排水。”
领头的那个女子一脸喜色:“大人要问什么,问我就行,我什么都知道!”
应宁目光逡巡了一下众人:“什么都知道?”
“那我正好有个问题,这里地势低洼,前些年官府就有考虑过雨季过长可能被淹,是多修了一条沟渠排水的,几年过去,新修的沟渠呢?”
“大人,雨太大了,是被堵了。”领头的女子陪笑道。
“请大人核实上报,为我们村多派发些赈灾的银两和劳力,这次重新通一通沟渠,下次下雨肯定就没问题了。”
她说着,明目张胆,毫不避讳的往应宁手里塞了一个瓷实的荷包。
应宁轻轻掂了掂手里荷包的分量,目光有些鄙弃:“就这点?”
“嘿嘿,怎么能就这点呢?”
“还有一匹小矮马,温顺又健壮,给大人做做脚力。”
应宁便笑道:“好说,好说。那我就不耽搁了,还要去下一个村子呢。”
等应宁牵着新到手的小矮马彻底走出村子一段距离以后,她的脸色才沉下来。
刚刚放晴没两天,没有被淹的小路上也是泥泞难行,再加上靴子和下摆是湿的,每一次提步脚底都有一种拖泥带水的厚重拉扯感,让人十分不舒服。
应宁干脆停下来,将手里的荷包挂在系在腰上,然后抓起下摆拧干。
仲守跟在她身后,正在给她拧后衣摆,说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小姐,她们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
“那条新的沟渠根本没挖完!”
“竟然还明目张胆的骗我们,还这样大大方方给银子,她们怎么敢!”
“因为习惯了?”应宁废话了一句,然后安慰道:“看不惯?要不这件事交给你来办,出出心里的郁气,教教她们规矩?”
仲守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她性格老实,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行为了。
应承下来这件事,衣摆也拧完了,主仆两个继续往前,仲守回顾了一下整件事,她便又多了点别的苦恼,只是这话不好拿出来说,因此欲言又止的看着应宁。神情犹犹豫豫的。
应宁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牵着马踢踢踏踏快步的往前走,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仲守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心内叹了口气,然后收敛表情,追了上去,跟在踢踢踏踏的应宁身后,奏出了二重奏。
应宁听着这个声音,看着一片泥泞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自己失笑。
她有些遗憾又有些辣眼睛道:“这个烂路,要是有人在上面滚一圈,我肯定也发现不了,说不定就直直踩了上去。”
“是啊!”仲守附和。她垂头惋惜的望向坑坑洼洼泥水泥沼四处分布的黄土路,然后她的眼睛忽然瞪圆!
“小……小姐,可是你好像真的——踩到人了!”仲守惊恐!
应宁也模糊迟钝的感受到了一点一样的触感,她一动不动,缓缓垂下头。
泥水遍布的靴子一侧,和枯枝一般的细长手指忽然动了动,微微弯曲。
作者有话要说:路上就被漂亮少年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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