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罢考
第八章罢考
没过几日,常徽就回了国子监继续念书。
他所说的事情乍听很让人焦急顾虑,但常允君到底不是一介无知妇孺,对朝野之事也是十分关注,必定会好好琢磨琢磨。常徽不知何故犯病成那般模样固然叫常允君心中忧虑万分,但她更多的还是将这笔账算在了程显一干人等名头上,对于常徽所表述出来的不科考一事已经算是暂时妥协,但是念书这件事却是没得话说,不容常徽拒绝。
按着常允君的话来说,便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该多念书,没得闲在家中,迟早变成倚仗姊势的二世祖。
常徽自死后醒来,重回十七岁,便心生惫懒之意,对许多人和事生了厌倦和不耐,些许的冒犯懒得计较,远大的前程懒得去博取,但是偶尔念念书,还是有几分兴致的。只是多少没了之前的废寝忘食,反而很有几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
全凭心意来。
常徽这样的反常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同窗之中,唯有重锐意算得上是真正关心他之人,其余者,除去程显一干人的欺凌之外,都是将他当做陌生人,不过点头之交而已。但是此前常徽的苦学印象早已烙在了许多人的心头,见他此番告假回来,竟然不再起早贪黑的读书练字,有次甚至在博士的课上闭眼假寐,不少人心中啧啧称奇。
如今可已经算是腊月底了,他们年考在即,依着常徽往日的性子,和该是奋笔疾书才对,怎地如此荒废学业。
腊月二十七,外头纷纷扬扬落了一场大雪,永安天冷,呼出一口气人就跟白日飞升一样仙气飘飘的。庭院的红梅落了雪,白雪红梅,相映成趣。
今日国子监年底大考,常徽踩着时辰,算是最后一个到的。同年之中,除了他之外,唯有程显以及他的两个跟班柳、郑二位郎君没有来。
安小王爷傅玄序是国子监中除了程显以外的另一个霸主,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只是比起好欺凌同窗的程显,他就显得无害许多。这“无害”,也是分人来的。对着常徽、重锐意这样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眼中是没有这群人的存在的,但是对着程显这样的仗势欺人的败类或是裴摇音这样的,他就又变得很是可恶了起来。
年底大考,傅玄序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鼻子上夹着毛笔,眉头皱成一团,愤愤地看着面前的考卷,看到眼熟的题了才动笔写两句。考试过去了大半,他的考卷连一半都没写到。剩下的小半个时辰,傅玄序没了继续坐冷板凳的心思,摘了随身佩带的玉用笔描纹,描了一会儿又觉没甚么乐趣,扔了笔去。他四处张望,一扭头,就见着隔了一个座位的常徽老神自在地盘膝而坐、闭眼假寐。
大殿内哪怕放了暖炉,但是空旷极了,多少还是有些寒意的,周遭人都穿得不少,仍有不少人冻得脸颊通红,伸不直手,但这位却仍旧是衣衫单薄,跟周围人不像是身处一个季节一样。
傅玄序左看右看,倒是悟出来一件事:常家姐弟,果然是长得极好。
傅玄序心中还是啧啧称奇。
周遭人都忙着奋笔疾书,刷刷刷地下笔,这位却是自开考以来便跟老僧入定了一样,分明是要坐在椅子上,他却盘膝而坐,闭眼假寐,面前的东西动也不动。这样罢考的情况,引得监考的两位博士连连皱眉摇头,数次走到他身边,却于事无补。
傅玄序是听说过这位“品学兼优”的宠妃之弟常徽的大名的,以往少有交情,不过点头之交认个面熟罢了,不过这位的勤奋苦读和文采斐然还是让人印象深刻,毕竟国子监的博士多少都有点清高,很少这样频繁地夸赞一个学子。即便如此,傅玄序也未曾多注意过这位,毕竟国子监的“大才”多了去了,和他向来不对付的裴摇音就在世家中素有才名,但是这段日子,却不能不叫他着重地看这位一眼。
常徽的老对头程显已经小半个月没有来国子监温书了,他自然觉得稀奇——他们这种纨绔虽然不学无术,尤其不爱好读书,但是国子监不是普通的地方啊,家里的长辈还是会硬压着他们来上课交际的。
最后傅玄序派人去找柳、郑二位郎君府上打听打听,得来的消息却是更令人摸不着头脑。
府上的小厮回来说程显这家伙许是毁容了,整天躲在府上找大夫看脸,而最后一个跟他接触过的人,赫然便是常徽。
傅玄序因了这层关系,便对常徽这个同窗多了一分好奇。
——他是真的很好奇,常徽这么个白衣毁了程显的脸,相当于是断了他为官的路子,是怎么做到让程显还不来报复他,甚至都不敢对着旁人提及这件事的?
难不成宫中的常昭仪就有这么强悍的枕头风力?
带着这样的好奇,傅玄序难免多看了常徽几眼,这几眼就让傅玄序觉得怪异。
分明是大考在即,同窗们大多都忙着临时抱佛脚,便是平常便得意洋洋自诩学富五车的裴摇音,也苦学不辍,而平日里就得了“书呆子”名声被博士多加赞扬的常徽,却是上课睡觉、下课不见踪影,是怎么能够比他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还要荒废学业的?!
而今日大考,常徽这副一开始就罢考的姿态,简直就是让傅玄序在啧啧称奇的同时,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便是身为半个宗室的安王世子,傅玄序也不敢交白卷上去,也得老老实实把会写的给涂满,常徽这么个白身,是怎么敢这么做的?
不仅仅是傅玄序觉得奇怪,重锐意也觉得奇怪。
比起其他人,他自然是更加了解常徽的为人的,知道他有鸿鸪之志,对学业有多看重,如今却是年底大考罢考了。
科考三年一次,如今已经是景明十年的末尾,下一次科考就在景明十二年。国子监的年终考试的排名事关科考的举荐名额,唯有每年前百名才能获得直接参加永安的会试的机会,不必再回户籍地参加院试、乡试。
常徽,这次却是直接弃考了。
担忧常徽的情绪终归还是占了上风,此前重锐意心中因常徽那般冷待傲慢的态度而伤到的心,即刻回暖。
他想,常徽身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这才导致友人情绪不大正常,乃至于竟然做出了罢考这样的举措。
这样一来,常徽此前对他说那样的话,想来也是非常情有可原的了。而他竟然因此冷落了对方两天,他真是不应该。作为友人和同窗,他更应该比旁人更加关照常徽才是,而不是任由常徽冷言冷语,将自己推开,徒留他一人苦熬。
这般想着,重锐意心中对常徽的关照和担忧竟然比以往更甚了。
和常徽原先的打算,背道而驰。
常徽并不理会旁人的看法,好友,同窗,师长,于他而言,不过就是这时间的“旁人”。他固然可以奋笔疾书,苦学不辍,但他心态已然老了,这样的激情早已离他远去。
更何况他进国子监的初衷就是为了科考正名,为做官增砖添瓦,如今都不想入朝做官了,在国子监大考中取得名次,自然更没了吸引力。
若不是身边的人都是阿姊派来的,他不愿阿姊担忧,只怕连国子监都不想来了。
一天的考试考完,常徽起身就朝外走。同窗都在忙着收拾书籍和笔墨纸砚,没有谁跟常徽一样,两手空空直接往外走的。
重锐意见状,顾不得收拾桌上的东西,一把全扒拉进了书袋中,脚下疾奔朝着常徽去,口中一边还喊着让常徽等等他。
常徽未曾理会。
重锐意自顾地跟了上来,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长叹了一口气,口中絮絮叨叨:“这样冷的天,你该多穿几件暖和的。若是再感染了风寒,到时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他有心相劝常徽上进读书,但是到嘴边的话顿了下,没能说出来,转而开始关心友人。
“我虽然不知道程大这人遇了什么事,但想来这人不管得了什么结果都不过是咎由自取。他们纵然家大业大,也插手不了国子监和科考,常二,你……到底还是不该灰心的。”
重锐意说了这么多,常徽的步子却是停也未停的,等他说完了,常徽才回头看重锐意。
他面目清隽,眸光泠泠,看着人的时候,琥珀色的眸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中很浅,像是泛着光。
常徽上下打量了一下重锐意,见他手中提着的书袋子已经被墨汁晕染出一片深色,开口说:“我尚有几方上好的笔和砚,只是叫我用过了,若是重兄不嫌弃,不妨拿去用。”
顿了下,又补充道:“宫中新赏赐了几块毛裘和狐皮,我一个人用也是浪费,重兄也一并拿去吧。待我归府,便叫下人送去。”
特意用旧的笔和烟台赠之,又附上了裘皮,他说话的语气还这般的冷淡,口吻堪称是高高在上了。想来重锐意便是再在乎这段同窗之情,也该冷心了。
重锐意眼眶一红,眼看就是不堪受辱的模样,熟料一开口便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常二,你也该多为你自己考虑考虑。你聪颖好学又有鸿鹄之志,不该为着那起子小人负了学业!”
他说着,便上前拍了拍常徽的肩膀,要拉着他去常府温书。
常徽总觉得,对方的“明白”,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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