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刺杀
第十六章刺杀
程保保出身边陲小世家,能攀到尚书之位,家财万贯,女儿又入宫为妃,手上不说染满了鲜血,私下也是做了许多阴暗之事的。有那么几条人命,似乎也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他得志猖狂这么些年来,愈发地无敬畏之心,但是近日以来的衰事,已然让他筋疲力竭,独木难支,如今这青天白日里,振聋发聩的一句,更是险些当场叫他失态。
程保保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了什么样的力度来控制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上不露出惊惧之色、身子不瑟瑟发抖的。他上了马车,几乎是脸色惨白地瘫倒在地。
一旁的梁川川的心脏显然是比他强大太多的,他皱眉道:“不过一顽劣小儿的胡言乱语,竟也惹得你如此失态?”
程保保哑声说:“相公说笑了,不过是我这段日子以来,未曾好好休息,以至于有些筋疲力竭了。”
梁川川不再在这件事上多作言语,只皱眉了片刻,忽而道:“本官听闻,那位常昭仪,近日在宫中,似乎很是闹出了几场动静?”
程保保遂将自己的女儿程德妃无故被景明帝贬斥、又关了禁闭一事说了。
“娴娘侍奉陛下素来恭谨,她生性善良,又诞下二公主,在宫中也身居高位,好端端地,怎么就遭了圣上贬斥了?我思来想去,定然是与那常昭仪脱不了干系,只可惜这段时日,宫中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竟然宫规森严远胜以往,里面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叫人打探不了分毫。”
他这话却是说岔了。
宫中规矩,一向森严,臣下刺探帝王行踪,更是属于违逆大罪。只是以往景明帝行事荒唐,无视这些戒律,以至于上行下效,宫内很多地方都不甚规矩,甚至堪称荒唐。这段时日,华荣上进了,常允君怀孕,也出手了,外加景明帝一向是无条件支持她的,所以才显得宫中规矩一下子变得森严了许多。
梁川川沉吟不已,垂眸,似沉思。
程保保还要借着他的力来调查这三次大凶之兆的原委,此刻纵然心中焦虑万分,却也万万不敢开口叨扰他沉思。
马车内一时寂静无言,只有车轮在冰冷的路面的轧轧声响。
蓦然间,一股奇异的怪声传来,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眼前光景陡然亮堂,呼啸声过耳,似有木头碎屑砸了满脸。等到程保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坐着的马车已经四分五裂开来,完全成了一个敞篷的牛车。
马儿受惊,撅起前蹄,仰颈嘶鸣。
程保保看着直直冲着自己面门而来的长剑,面容发怔,耳边是那江湖剑客的声音:“狗官,拿命来!”
瞬间,程保保心跳如雷,嗓子眼发干,两腿一软,整个人身子就要跌落在地。然而他的身体却纹丝不动。
身侧的梁川川看着瘦弱,牵制住他的两条手臂,力气一点也不小。
好在,身后还有梁丞相在呢!这般想着,程保保心中的惊骇似乎都少了大半。
果不其然,在这江湖剑客的剑风已经快要呼到他脸上的时候,躲闪不及的程保保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天旋地转,头脑发胀,他整个人已经被梁丞相的魁梧侍卫给一脚踹翻,堪堪避开了那夺命剑招。
砰的一声巨响,落地。溅起一阵阵飞雪和泥泞。
程保保胸口剧痛,忍不住要高声喊救命,张口,却呕出一口血来。他登时被吓得四肢发软,耳鸣阵阵。
梁丞相的那位魁梧侍卫和拿着双剑、在青天白日里一身黑衣的江湖剑客对打。
两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拼了十几招,就将已经散乱开来的马车板子劈成木棍。
路上行人尖叫出声,四散而逃。在这个年头,看骂战和观打戏,总归是两种不同的娱乐方式,前者可能有牢狱之灾,后者轻则殒命当场,重则卷入纷争九族覆灭。
梁丞相的魁梧侍卫到底不是普通人,手拿大内钢刀,舞得虎虎生威,将那双剑剑客逼得连连后退,及至那侠客见他们援兵已至,不得不转身快速逃开。魁梧侍卫并没有去追,而是回到了梁丞相身后,老老实实地站着。
程保保险些被江湖侠客刺杀身亡,他受了一场惊吓,胸中惊惧丛生,十分骇然,等到了梁府,喝了一杯热茶后平复心情,便将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事悉数告知。
这些事情是梁川川本来就知道的,但是一些细节,他还是不得而知,此次听了程保保的话,才算有了更具体的猜测。
他到底还是老姜,一听,就道出了其中关键的地方:“崔淑妃避世已久,程德妃纵然再是骄纵些,以圣上的脾性,也不至于让她没了这般大的脸面。”后宫高位嫔妃寥寥无几,除却这二位,唯独剩下一个常昭仪,深受帝宠,在东西六宫中可以与这两位相媲美,甚至是甚之。
说完程德妃,就该说程显的事情,可梁川川皱眉良久,到底没能说出“贤侄”这两个字来,只道:“至于程大这厮,他素来爱闯祸,一时之间倒难以判断到底是谁给了他这么大个教训,听他自己的意思,很有可能是常徽。本官也素日听闻,国子监中常有倚强凌弱之事,那常家小子入学不正,又为一介白身,到底是多受排挤。”
程保保听了,心中自是怒意难消,又忙将他传讯给柳、郑二位郎君,叫他们二人去给常徽一个教训、却被此二人婉拒的事情给说了。他向来高高在上惯了,对礼部的官员很有几分作家臣的样子,柳郎中身为正四品郎中之位,在他眼中也不过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可想而知,程显养成这副德行,程保保功不可没。而且柳、郑两家如此行事,程保保亦是十分不满,只是碍于此时自己麻烦缠身,才没有腾出手去教训他们。
梁川川将程保保的这番说辞和神态看在眼中,心中嗤笑鄙夷,面上却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很有几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容不变的淡定。他让程保保遣人去程府上,将程显和身边的小厮叫来,把他这两次受伤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干干净净。
第一次青铜铃铛砸脸的事,程显初时虽惧,但久而久之,怒意和不忿之情盈满胸口,在院中养伤的时候,自然将这件事倒来倒去的说了三四遍,即便他每每要颠三倒四,言辞之间对常徽极尽鄙夷和唾骂,梁川川和程保保终究不是庸碌之人,还是听出了原委。第二次茶水摊事件,因为有了两个小厮在旁作证,梁川川听罢,竟是将事情真伪推测的分毫不差。
梁川川喝了一杯茶热,指点道:“你这双儿女之事,不过是常家那小子不堪受辱做出的反抗罢了,倒也算他咎由自取。程德妃若当真无辜,只是叫常昭仪出了这口为弟报仇的恶气,想来也就散了。”后宫之事,哪里是这样简单就能说清的,他到底是留了话语,未能说尽。不过即便未能说尽,程保保心中也是大为宽慰。
梁川川又道:“再有祭天之事——国之大事,在祭与戎,郎君虽为礼部尚书,但天底下,能为这等事定论的,到底还是只此一人。”他说着,伸出食指指了指天。
程保保一脸顿悟,只觉茅塞顿开,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连今日受到的刺杀惊吓,也抛之脑后,只管高高兴兴地告辞,回府去了。
待程保保离开后,梁川川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身边几案上茶水氤氲,慢慢变冷,他仍是垂眸沉思。末了,嗤笑一声,道:“程保保这么个憨货,也就配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坐稳八年。”
又静默片刻,感慨而道:“常家儿女,肖我也。”良久,他仰头,面色似喜似悲,眸中隐有泪光闪烁。
屋外走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叩响门扉,梁川川很快调整好面容,叫人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郎,看着十八九岁的模样,眉如远山眸如秋水,乌发白肤,气质温婉,柳绿裙衫,岫玉耳坠。
是梁川川的长女,梁韫青。
见来人是她,梁川川面上露出几分罕见的柔色来,待得行礼之后,叫她坐在下首,询问何事。
相比较而言,梁韫青的面色就堪称冷淡,眸中嘲讽之色丝毫不加以掩饰了。
她道:“韫青若无事,也不想叨扰阿耶。只是母亲道韫青年岁大了还未曾出嫁,难免有人闲言碎语,遂有心叫崔家九郎君与韫青相会。到底是府中下人不长眼,竟差点在韫青更衣时,叫这位九郎君,入得门来。”
梁川川一听,就觉得额头青筋直跳,怒火中烧,但他到底不是程保保那种慌里慌张之人,知道自己这长女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这遭既然来自己面前说了此事,想来早已处理好了,只等自己开口扫尾罢了。
遂梁川川也不多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梁韫青眉眼弯弯,似讽非讽地道:“可惜了。”
“可惜崔九郎君似乎是醉了酒,身子不大好,还没站稳呢,就撞墙上了。可真是不凑巧,恰好撞上了前些日子母亲叫人在韫青院中推倒后、尚未修葺好的那面墙。墙上都是些木渣滓,崔九郎君——脸花了。”
末了,又加了一句:“韫青遣大夫来看了看,并未破相。”方才的可惜了三个字,倒是应在这里。
梁川川一时无言,扶额道:“崔九郎君向来如此行事,酒后撒泼,鲁莽至极,此番也是。幸而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且叫他在外头醒醒酒,随后送他回清河去,便也是了。”他丝毫没有提崔九对梁韫青的冒犯之处,这样一来,像是掩饰了崔九的阴暗心思,又像是包庇了女儿话语中的漏洞。
——他们父女二人,心知肚明崔九这般下场究竟是谁动的手。
梁川川面上有几分苦恼,心中实则有几分暗爽。
他续娶高门寡女,这十多年来也看了不少崔氏族中的纨绔子弟,崔九除去出身和尚能唬人的皮相,简直就是草包一个,在他心目中,是万万不能与他长女相配的。可惜他如今的夫人,崔新柔,素来看这继女梁韫青不爽,执意要抬举自己娘家侄儿。清河崔氏势大,连宫中的崔淑妃都出自此家,他当年向上爬的时候也借助了崔家的不少势,此前难免不好开拒。
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居然也有借口将这眼馋自己女儿的癞!□□给送回老家去了——梁川川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此事颇有几分眼熟。
这不就是常徽和程显的翻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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