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上京的冬天,冷风像刀子,直往骨头缝里钻。
曲筝顶着风走,静静听婢女绣杏抱怨,“明明姑娘才是国公府的正头夫人,不过离府半年,就让一个外人占了正房,我们有事找姑爷,还要先过她那道门!”
曲筝怕冷,一张小脸藏在貂绒围脖里,睫毛压的很低,刻意不去想绣杏口中的“她”。
绣杏还在忿忿不平,“全天下都没有这样歪的道理,姑娘待会见了姑爷,怎么都要争个理。”
曲筝睫毛微扇,没有接话。
转过几道连廊,就来到荣在堂。
荣在堂是镇国公府每一任国公爷和夫人住的地方,曲筝嫁进来的时候,谢衍以追思亡母为由,让她暂住东边的听雪堂,这一住就是五年。
正妻住副院,她以前不在乎,现在却不敢在乎。
曲筝顿足,看一眼荣在堂轩阔的大门,转脚拐了道,“走角门。”
角门?那可是供府里粗使奴婢走的地方,堂堂少夫人和下人走一道门,绣杏气的直跺脚。
到了一扇黑黢黢的矮门前,曲筝从袖中取出一包银子给绣杏,示意她,“拿去打点。”
绣杏看看银子,又看看自家小姐,心里委屈,一伸手拿过钱袋,不情不愿的走去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圆墩的大脸先露出来。
“是桂妈妈!”绣杏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指着桂妈妈给曲筝看。
曲筝点点头,桂妈妈算是老熟人,之前在后厨做事,绣杏常拿钱请她做一些采买,事后的好处没少给,有了这层关系,今天应该能见到谢衍吧。
想到这个名字曲筝心里一揪。
当年她第一面看上谢衍,第二面就大胆许了芳心,最后又如愿嫁进国公府,一切看似很顺利,哪知夫妻五年,如今却连见他一面都难。
半年前,传当年曲筝的父亲为了让她嫁进国公府,送走了谢衍的青梅竹马陆秋云,曲筝还没来得及确认这件事是真是假,谢衍就雷厉风行的将陆秋云从边关接回来,同时又派人把她送去郊外的别院,一句解释没有。
突然的冷待,曲筝心里有许多委屈,只是这件事于理,父亲可能有错,于情,或许她真的无意间成了插足者,她没有勇气找谢衍说理。
住在别院挺好,眼不见心不伤,否则天天看着新人笑,苦的还是自己。
谁知,前两天她得到消息,朝廷不知为何竟要清缴曲家的财产,父亲还被关进了诏狱,她慌忙连夜赶回,想找谢衍问个清楚。
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辅国公,肯定知道曲家为何突遭横祸。
去谢衍的书斋必须经过荣在堂,回府后曲筝才知道,如今陆秋云住在里面,谢衍抽调了半府的侍卫,把荣在堂围得铁桶一般,谁也进不去。
就连她这个国公夫人也要得到陆秋云的允许才行。
角门“嘭”的关门声把曲筝从失神中拉回来,只见绣杏涨着脸走回来,冲她摇头,“他们说,陆姑娘在里面静养,别说人,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这就是谢衍对陆秋云的偏护么?饶是曲筝早有心理准备,猛一听仍不免怔忪半晌,而后才低低的问,“银子使了么?”
一提这个绣杏就来气,“使了,谁知那桂妈妈平日是个见钱眼开的,今日却一反常态,如何都不肯要,门子里的人瞧见了,还说我们曲家的银子都是脏钱,臭钱!”
绣杏心里还是不平衡,“当年姑爷还没有发势,府里穷的叮当响,若不是曲家的银子,整个国公府恐怕都要被债主搬空,后来一府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姑娘拿嫁妆补贴,也没见谁嫌脏嫌臭的,如今曲家落难,一个个的倒想撇的干净。”
曲筝的目光一沉,曲家世代行商,做成江南首富靠的就是百年清誉,父亲更是诚信守法,挣得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银子,他们凭什么朝曲家泼脏水。
她必须早点查明真相,还父亲清白。
思及此,她不想耽搁,转身朝右走,“去西角门试试。”
走了几步,绣杏却没跟上来,哽声叫她,“姑娘!”
曲筝应声回头,看到她快哭出来,“姑娘,老爷的事,还是别指望姑爷了,他...他不会帮忙的。”
曲筝疑惑,“为什么?”
虽说因为陆秋云的缘故,谢衍有怨,可他们毕竟夫妻一场,岳父遭此劫难,他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绣杏咬紧下唇,脸憋得通红,“姑娘别问了,反正姑爷是不会见您的。”
曲筝心里一紧,目光锋利,“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绣杏知道瞒不住,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桂妈妈刚才悄悄和我说,曲老爷是姑爷亲手抓的,她还说,公爷这是在替陆秋云报仇呢!”
说完她立刻抬头看曲筝,生怕她承受不住打击。
曲筝愣住,脸白的像纸,眼珠子怔怔的,仿佛不会转动。
原来谢衍这么介意父亲当年送走陆秋云。
原来他对陆秋云用情之深已到了这种地步。
曲筝承认,父亲宠她,是有可能在这种事上犯错的,所以谢衍接陆秋云入府,她不哭不闹,甚至郊外的庄子,她也没抱怨一声就去了。她以为念在五年中,他们也曾有过一段温情的夫妻生活,他至少能网开一面,没料到他竟亲手把父亲送进天牢。
不至于此——
曲筝眼圈发热,他对曲家,对父亲不至于此!
她要当面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曲筝突然转身,大踏步朝正门走去,待绣杏回过神,她已经站在荣在堂前,对着守门侍卫淡淡一声,“开门。”
自有公府夫人逼人的凌厉。
守门侍卫被唬了一跳,脸色犯难,“回少夫人,陆姑娘在里面,公爷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曲筝冷笑了一下,“若是我非要进去呢?”
侍卫按下腰间的配剑,背竭力挺直,脚跟却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那卑职就...”
“就什么?”剑拔弩张之时,侍卫长吴常带着一队人走过来,呵斥,“你还想对少夫人动手不成!”
那守卫慌忙跪下,“卑职不敢。”
吴常横了他一眼,走向曲筝,双手抱拳,一躬身,“卑职见过少夫人。”
吴常统管整个国公府的侍卫,平时只听谢衍一个人的调遣,曲筝直视着他,问,“吴常,你也要来拦我么?”
吴常慌忙摇头,“少夫人误会了,卑职拦谁也不会拦您。”
语毕,他转向众人,竖眉:“你们都给我记住了,我们虽然奉命守护荣在堂,可是主子永远只有小公爷和少夫人。若有那背信忘义的为难少夫人,我吴常第一个撵他滚蛋。”
五年前国公府欠债,还不上钱,走投无路的谢家人不仅断了府卫的粮饷,还准备把他们当奴役卖掉换银子,若不是少夫人进府,拿出私银发粮饷,他们这群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吃苦力。
主子们之间的事他管不了,可是少夫人的恩情却永远不会忘,她想去的地方,别说荣在堂,就是皇帝老子的金銮殿,他也会劈路。
门口的守卫听了吴常的话,又羞又愧,忙不跌拉开大门。
吴常弯下腰,一伸手,“少夫人,请。”
曲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若因此受罚,我自会替你做主。”
吴常腰又向下弯,“少夫人只管去,卑职的事不必费心。”他低着头,直到那片摇曳的裙裾在视线消失,才起身,对着那道身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小公爷,这又是何苦。
曲筝目不斜视的穿过荣在堂的院子,径直拐进谢衍的书斋。
书斋那边的人显然已经接到消息,曲筝走到檐下,谢衍的贴身长随文情已经在门前等着,抱拳一揖后,就开口阻拦,“少夫人请回,小公爷今日不在府内。”
曲筝冷冷看着他,“这里距荣在堂不过一墙之隔,公爷不在,你却留在内宅,不怕污了陆姑娘的清誉?”
文情失神了一下,面色尴尬,“少夫人不信可以,请不要牵涉他人。”
曲筝不想和他争辩,直接道,“你告诉公爷,今日是十五,我知道他一定回府,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只问他一件事。”
文情无奈,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又出来,谨慎的关好门后,走过来,低声道,“小公爷说,少夫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曲筝还没说话,绣杏肺先气炸了,跳出来指着文情的鼻子骂,“夫人平时真是白对你好了,公爷这么说,你就这么传?就不能劝两句?夫人都亲自来了,站在门外说话算怎么回事?”
文情面带愧色,“少夫人,我...”
曲筝缓缓调整了一下吐息,把绣杏拉回身后,眼睛定定看着书斋的窗户,“好,那就请你帮我问问公爷,我父亲是不是他抓的?”
文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一转身,进了屋内。
很快文情再次出来,“小公爷说,曲老爷的事,罪证确凿,理应抓进诏狱,听候审理。”
他承认了!
曲筝眼前一黑,脚站不稳,一把抓住绣杏的衣袖,紧紧攥成一团。
原来桂妈妈说的对,谢衍真的抓了父亲为陆秋云报仇,难道陆秋云在边关受苦,父亲也要受同样的代价?
不,代价更大,诏狱可是杀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父亲一介商人,怎么受得了里面的折磨。
绣杏见曲筝手指攥紧,袖子几乎被抓破,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姑娘,咱回家,咱不求他了。”
她听不下去,这么多年,姑娘整颗心都在姑爷那,曲家炊金馔玉养出来的富贵花,又是学缝衣,又是学煮饭, 最后却被芥草一样丢到别院,如今还要听这样无情的话,叫她怎么受得了?
曲筝的脚站在原地没动,慢慢挣脱绣杏的手,而后缓缓跪在雪地上。
文情霎时膝盖一软,绣杏几乎同时跟着跪下,扑过去抱住她,泪如雨下,“姑娘,不要。”
曲筝面向书斋紧闭的窗户——谢衍总在那扇窗后坐着办公——抬高声音喊道,“公爷,我知道你听得到,父亲所作所为,全是为我,理应我来承担所有的过错。现在我就把正妻的位置让给她,你放了我父亲可好?”
窗内久久没有回应。
绣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文情咬紧牙关,双拳攥紧,半晌转身进了室内。
曲筝跪着,等里面的答复,时间被拉的很漫长,漫长到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雪粒一点一点在膝下化成冰水,又渗入骨缝。
良久文情走出来,步子迈的很重,低着头,不敢看曲筝的眼睛,“少夫人,您还是先回去吧。”
曲筝抬眼,目光坚锐,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他说了什么?”
文情低着头停了一会,才抬起,用谢衍的语气说——
“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如何让?”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世界仿佛停了片刻,曲筝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很久,绣杏的哭泣,文情的呼喊,还有周遭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慢慢传进耳中。
曲筝颓然坐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置身在望北书斋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周遭的建筑张牙舞爪的向她逼来,显得那么可怕。
绣杏猛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指着文情,“你说,怎么就不属于了,难道我家姑娘不是你们国公府名正言顺抬进来的?还是说你们...你们当年就是惦记曲家的银子,如今为了一个外人,说出这样的话!”
“外人?”文情面沉如水,“陆姑娘自小和公爷一起长大,她住在国公府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还有,你知不知道一个小姑娘,被你们送去边关,过的是什么日子?”
绣杏还要和他吵,突然发现曲筝不知何时离开了,再一回头,只见她已走进后厨,嘭的一声把门从里面锁上,任谁敲门都不开。
厨房里,曲筝望着汩汩冒热气的灶头,耳朵终于清净。
她怔怔的坐了半晌,还是不敢相信,原来谢衍从未把她当做妻子。
五年的夫妻,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怪不得外人都说,他娶她,不过是迫于谢家族人的压力。
怪不得他每月只十五才进她的院子,天一亮就毫不留恋的离开,无论夜里多贪。
怪不得他一接回陆秋云,就把她送去远远的庄子,半年都不看一眼。
原来他一直恨她。
恨她拆散了他和青梅竹马的姻缘。
她以为自己把正妻之位还回去就能赎罪,原来在他心里,这个位置根本就不属于她,她没有资格“还”。
所以,无论陆秋云去边关和父亲到底有没有关系,他都会迁怒她身边的人。
要怎么做才能平复他的怒气,放了父亲?
是要她付出比陆秋云更伤更痛的代价么?
曲筝眼眶越来越热,泪水无声的跌落,模糊的视线中,只剩炉膛里熊熊燃烧的火苗在跳动,飞舞。
混混沌沌,昏昏沉沉,沉浸在悲痛中出不来,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门突然从外面踹开,文情的怒吼传进来,“少夫人,您快出来!”
接着就传来绣杏没出息的哭嚎,“姑娘,您不要做傻事啊。”
努力张开湿黏在一起的睫毛,曲筝才发现,厨房四周堆积的柴薪已燃成熊熊烈火,她在火舌之间,几乎没有退路,而门外谢衍正从远处奔来,脚步虽然有点零落,身姿却依然英挺的不像话。
当初,就是被他的外貌骗了。
那是她第一次离开江南,来到上京,看什么都新鲜。太后的踏雪寻梅宴上,她在梅林徘徊穿梭,看见的每一朵红梅都喜欢,人都散尽了才选到心仪的一枝,垫着脚去够,却怎么都够不着。
正着急,头顶突然被一具高高的身形罩住,她朝后仰头,正对上一张好看的脸,线条完美,五官优越,尤其半敛着的眼睛,清朗又深邃,仿佛被冰雪淬过。
他头微微抬高,脖颈拉出修长的弧度,手越过她够梅枝,清竹般挺拔的身子和她维持着一段君子距离,她丝毫没有被侵犯的感觉,反倒是周遭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暖和。
手腕轻轻一转,红梅被折下,递到她的手中。
而后,没有多余的话,他转身离开,她傻傻的捧着梅枝,甚至忘了道谢。
远远的,听到有人叫他飞卿。
飞卿,她慢慢念这两个字,镇国公府的小公爷,谢衍,谢飞卿。
她面皮一红,手里的梅枝仿佛烫人。
曲筝现在更烫,她甚至闻到皮肤烧焦的味道,只是不觉得疼,心里甚至还有一丝解脱的快感。
望北书斋院内不知何时也种了许多梅花,一排排开出火红的花朵,谢衍在其中飞速穿越,距她越来越近。
火舌模糊视线,她只能冲着那片朦胧的身影,拼劲力气喊出最后一句话:
“谢衍,我欠你的,全部还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开《公主驾到》,求一个收藏
赵明音母亲是大权在握的长公主,一出生就破格被封为公主,可谓在千娇百宠中长大。
她不仅身份尊贵,还生的极美,说一句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可惜,母亲去世后,舅母孙皇后不断给皇帝吹枕边风,说她生活奢靡,骄纵任性,在民间引起了不好的影响。
为平息民愤,皇帝一纸将她遣回祖籍—锦川慕家,好好调教。
赵明音心里咯噔一声。
当年父亲尚公主,已经弃慕姓赵,被慕家从族谱上除名,她这会子回慕家,能有好结果么?
慕叔阎既是慕家最出色的一任家主,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州城城主,他手腕铁血,城府极深,根本不把皇族放在眼里。
所以,当得知明音公主驾到后,他眼也不抬的吩咐礼官,“扔东林寺去。”
改姓叛祖者休想进他慕家大门。
哪知——
三日不到,慕叔阎就亲自到东林寺把小公主接回了慕家。
礼官:“......”
没过多久,他又收拾收拾包裹,让她住进了家主才能住的慕家正房。
慕家人:“......”
后来赵明音要回京,男人遒劲的胳膊拦在门框上,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非要离开慕家?”
再后来,赵明音去邻国和亲,帷幔紧闭的嫁辇一路颤晃,昏暗的车厢内,男人沉重的气息烫过她的雪白脖颈,“你生是慕家人,死是慕家鬼,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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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女主非近亲,已出五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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