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揭了盖头,谢衍就离开听雪堂。

绣杏进来,看看曲筝,又看看桌上的合卺酒,小声问,“姑爷没同您喝?”

曲筝摇摇头,褪去臂弯的披帛,顺手搭在椅背,平静道,“来帮我卸妆。”

绣杏叹了一口气,看来姑爷还在为刚才迎轿的事生气。

摘去金冠,脱下繁复的婚服,曲筝去浴房洗了个澡,出来后又让小厨房做了几道小菜。

绣杏在一旁布菜,见小姐没受姑爷情绪的影响,跟在曲府一样轻松自若,不觉也跟着放下心来,“姑娘第一天嫁来谢府,就把这里当家了,真好。”

曲筝筷箸一顿,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重生回来自然没有那种陌生感。

曾经她也以为这就是她后半生的家,到头来才知道,在谢衍心里,她不过是鸠占鹊巢,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这里不属于她,还是早早归还的好。

谢衍很快就会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她必须在那之前,让父亲把他的青梅竹马陆秋云送回来,如此多少能平息一些他的愤恨,或许曲家还能全身而退。

至于她,求一张和离书,回江南做个自由快乐的富贵闲人不好么,何必强行介入别人的生活。

她以前被感情冲昏了头,执意留在上京,如今却迫不及待想跟父母回家,她不喜欢北方的生硬和寒冷,想念极了家乡的吴侬软语、细雨和风。

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曲筝放下筷箸,认认真真的对绣杏道,“你记住,以后你我在国公府生活,永远不要把这里当家,更不要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

绣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用完膳,曲筝盘点了一下从曲府带来的嫁妆,而后让绣杏铺床睡觉。

绣杏看看天色,难为情道,“小姐要不要再等一等。”

洞房花烛,这是成亲头一夜多重要的一件事啊,小姐怎么能不等姑爷回来,就先睡呢?

曲筝摇头,“不必再等。”

因她知道,成亲的头半年,谢衍根本不会碰她,上一世半年后圆房,还是因为他被人下药,不得已才和她行房,那时候他多狠呀,眼里闪着骇人的火,手筋暴起像要撕碎猎物的鹰爪,拎起她就堵进床角。

他那时候一定恨极了身边的人是她,所有的愤怒都化作拆骨入腹的鞭笞,仿佛要把她一身骨肉捏碎揉烂,碾成粉末才肯罢休。

她当时好傻,以为这是男人的餍足不满,甚至都没想一想,为何从此之后,他每月只来听雪堂一次。

因为那之后,他就厌弃她,他对她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而每月十五准时踏着夜色而来,不过是因为他是男人,需要纾解。

他的绝情明明白白,只是她一直看不到。

子时,谢衍看完手里的卷宗,起身回听雪堂。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廊檐挂着一盏羊角风灯。

推开门,喜烛已灭,昏昧寂静,想来屋子里的人已经入睡,长随文童不满的小声嘀咕,“没等公爷回来就睡,我看这位千金大小姐还在闹脾气呢。”

谢衍眸光微闪,而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去备水。”

这桩婚姻,与他不过是一场迫不得已的妥协,女方的行为情绪都影响不到他。

没成亲前,谢衍就常住听雪堂,沐浴后,他依着惯性走到床边,刚撩开床幔,一股温热带着香气扑面而来,顺着口鼻,直往身体里钻。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身躯在轻薄的被褥下微微蜷曲着,头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姣花软玉般,在夜色里微微泛着光。

盖到胸口的毯子滑落一半,那露出来的一截藕臂,腻雪酥润,细如蒲柳。

谢衍胸口突然一悸,密密的痛从四肢百骸涌向心脏,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些残碎的画面,却怎么都拼凑不起来。

他不由自主的拧紧眉头。

曲筝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张开眼,正对上谢衍锋利的目光,他眉头紧蹙,面色有点吓人。

她禁不住打起一个激灵,与他的视线只碰触了一瞬,就赶紧移开。

他似乎比想象中更不喜她,看她都是这副眉头不展的表情。

曲筝缓缓坐起,一手拿了软枕,一手抱起盖毯,下床,穿鞋,“公爷若是嫌多个人不自在,我去碧纱橱和绣杏挤挤。”

小娘子发髻蓬松,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声音软软的,语气却冷漠,不等他的回答,一侧身就出了帘幔。

待她的身影消失,谢衍的心悸才好了一点。

床上空荡荡的,帐内还残留着女子香腻腻的味道,谢衍缓缓在床边坐下,心里莫名烦躁,叫来文童,“重新铺床。”

文童进来一看这冷冷的婚床,不敢相信少夫人竟然丢下公爷去别的地方睡,忍不住小声抱怨,“她这婚前婚后的差距也太大了。”

谢衍冷冷觑了他一眼。

文童吓得伸了伸舌头,但是他说的没错啊。

成亲前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少夫人多热情主动,看公爷的时候,眼里都冒星星,成亲后,怎么又是摆架子,又是爱答不理?

第二天曲筝醒来,绣杏悄悄告诉她,“姑爷寅时就起了,现在去了望北书斋。”

曲筝点点头,并不奇怪,谢衍自律、又重效率,每日最多睡两个时辰,头一天无论多晚睡,第二日雷打不动的寅时起床。

绣杏本来还想问昨夜分床的事,可见小姐对姑爷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转口说了别的事,“等会姑娘要去见长辈,我叫人把见面礼先搬过来。”

说起见面礼的事曲筝心里又是一冷,按说她这个新媳妇第一次见长辈,应该是长辈给她见面礼,可是上一世却反过来了,谢家亲戚她挨个送了一大圈子见面礼,除了沈老太太,竟没一人回礼。

后来他们也有说词,“曲家堆金积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能在意我们这三瓜两枣。”

其实不是礼物轻重的事,这件事从源头上就错了,媳妇若得不到丈夫的敬爱,自然就别期望被婆家人看重,她和谢衍没圆房的消息一早就传遍阖府,谁看不出来谢衍的态度。

若不是还想用曲家的银子,他们连解释都不会解释。

曲家银子是多,可也要用对地方,而谢家不是,因她的丈夫甚至都不承认她妻子的身份,她在这里只是个过客。

他的亲人也不是她的。

曲筝让绣杏只挑出那串南海沉香佛珠,至于那一大箱顺昌记的羊脂玉料,先收起来不动。

用完早膳,曲筝更衣去寿禧堂给长辈奉茶,而谢衍则从书斋出发。

谢衍的亲生父母在十年前边关的一场战事中双双去世,所以曲筝今日奉茶的对象只有祖母沈老太太一人。

她到时,谢家嫡支的大房、二房和四房的人也都来了,当着沈老夫人的面,众人都正襟危坐,既没人提昨日迎轿的闹剧,也没人提新婚夫妻没圆房的事。

大家表面和和气气问曲筝一些诸如“昨夜睡得好不好?”,“饭菜合不合胃口”之类无关紧要的小事。

曲筝也客客气气的回话。

略等了一会,谢衍才来,曲筝站起来,从绣杏手中接过茶碗,站着等他。

他径直走到曲筝身边,只是身体靠过来的时候,曲筝几乎是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半步,手中的茶盖发出了轻轻的碰撞声。

许是感受到她的排斥,谢衍微微转过脸,侧目朝她这边一瞟。

面对他带点质询的目光,曲筝不动声色,臻首轻垂,长睫半掩,恬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衍收回目光。

众人也看到了这个小插曲,只都没在意,以为不过是新婚妻子对丈夫的尊重。

沈老太太喝了敬茶,让人端出来两块同心玉,一块递给谢衍,一块递给曲筝,她看看如花似玉的孙媳妇,又看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的孙子,本打算嘱咐几句,话道嘴边又咽下。

她豁下老脸,逼他娶了面前的妻子,就等于在他们祖孙面前画了一条界河,她再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任何事了。

轻轻的喟叹一声,默默坐了回去。

曲筝知道这场婚事,是沈老太太跪在谢家祠堂,列位祖宗的灵位前,逼着谢衍答应的。

上一世她很感激祖母,若不是祖母,她根本没机会嫁进镇国公府,这一世心情却很复杂,她知道这桩姻缘是错的,却不愿意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一个老人身上。

这错误本质上是她和谢衍两个人酿成的,没必要波及其他人。

曲筝接过玉佩,轻轻福身道谢,而后交给绣杏收好,又把那串南海佛珠送给了沈老太太。

众人眼睛一亮,坐在前排的谢二爷更是来了精神,他一打眼就知道这沉香佛珠是好东西,且不说沉香品质多高,就这开过光的南海佛珠,可是千金难求。

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偷偷和对面的谢大爷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就说曲家女出手大方嘛。

曲筝把佛珠送给沈老太太后,就安静的坐回位置,直到祖母说散了,才起身离开。

谢二爷愣住,不甘心的目光追随着曲筝,差点定在她的身上,一直到人都看不见。

不对啊,不是说曲家女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见面礼,怎么...怎么就这样走了?

望北书斋,谢衍从门内走出来,眼底压着几分淡淡的不耐。

早已等候多时的谢二爷看到侄子,赶紧迎上去,声音带着不悦,“飞卿,二伯知道你忙,可是这件事我今天必须要和你说个清楚。”

“二伯有话快说。”谢衍屋内来了几个贵客,正在商议要事,而二伯却再三催促,要他出来。

“还不是你那个新媳妇。”谢二爷一开口就咬牙切齿,“这商家女就是奸诈,没成亲前说的一套,成亲后说的又是另一套,我看曲家把女儿嫁过来,就是想借着咱们镇国公府的名头,攀上高枝,方便以后掠取更多的不义之财!”

谢衍蹙眉,“二伯说话,可有证据?”

谢二爷挺腰,“当然!”

谢衍目光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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