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车帘落下,车厢内昏暗静谧,像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正面的位置被占,曲筝撩起裙角在侧边软垫上坐下,双膝微微朝厢门倾斜,下意识和男人拉开距离。
谢衍目光调过来,见小娘子蹙着眉,上身虽端的笔直,不盈一握的软腰却朝外弯出浅浅的弧度,显然把他当成了不速之客。
谢衍放缓声音问,“还在为喝酒的事生气?”
他挡下酒后,她虽刻意掩饰,瞬间冷下来的眉眼还是暴露不满的情绪,之后也没笑过,明显是生气了。
曲筝愣了一下,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生气。”
没吃上木樨青梅酒固然郁闷,但此刻和谢二爷坑害父亲的消息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不是生气,只是一直在思索,如何才能让谢二爷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这么大度?”谢衍目光沉沉看了她一眼,声音猝不及防一转,“是不是那日我误会你,也已经不生气了?”
他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曲筝疑惑,“哪日?”
谢衍一怔,她竟忘了?
得知误会她打赏宫里内监一匣金裸子是想攀高枝,他特意抽了时间陪她归宁,等着这会略表一下歉意,没想到她倒忘了。
他无奈,“昨日。”
曲筝这才明白他口中的误会指什么,她摇摇头,敷衍的丢了句“已经不生气了”就不欲多说,半闭了眼睛想自己的事。
谢衍突然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声音不觉就带了点负气的成分,“不管你是否还在生气,既然是我误会了你,总该表达歉意。”
曲筝轻轻掀开眼皮,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公爷这是想弥补么?”
谢衍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好,你说怎么补偿。”
曲筝略一思忖,道,“那就请公爷带我去中公账房,看一看成亲时宾客送的礼单。”
谢衍显然没有料到她提这样的要求,顿了顿才道,“我以为曲家的千金大小姐不会把那点贺礼放在眼里。”
曲筝轻轻的笑了,“公爷误会了,我不是觊觎这些东西,而是我初到京城,不懂这边的人情礼节,想看看宾客们都送了什么,以便人家有喜事的时候知道如何回礼。”
她说的有理有据,谢衍无法拒绝,道,“好,我答应你,只是明日要上值,我手中尚有几份文书未整理完,可否等到下次休沐再去。”
今日回门已经耽搁他大半天的时间,曲筝表示理解,大大方方道,“可以,公爷只管先去忙。”
闻言,谢衍在车厢没多逗留,换回骑马,先行而去。
曲筝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头靠在车厢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在谢衍面前说谎并不容易,其实她要去中公查账并不是真的关心宾客送了什么,她是终究要离开国公府的人,谢家怎么回礼不关她的事。
她这么做不过是想揭开谢老二的真面目。
这么多年,中公的账面亏空大多是谢老二在捣鬼,她想借着查账揭开他的真面目,让他把这些年捞的不义之财都交代出来,如此随藤摸瓜,他送走陆秋云的事也许就能真相大白了。
她正愁用什么理由去账房,她是新媳,又有国公夫人的头衔,刚成亲就去中公查账,会让人怀疑心急中馈之权,有谢衍陪着就光明正大的多。
默默思索间,马车停下,外面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国公府到了,姑娘下车吧。”
曲筝拉开车帘,抬眼就看到花妈妈站在车厢旁,笑盈盈道,“姑娘不是爱吃我做的紫薯菱粉糕么,夫人命我来谢府天天给你做。”
曲筝心里一跳,母亲的意思她心知肚明。
花妈妈一进听雪堂就在寝屋内来来回回睃视,完了狠狠拧了一把绣杏,指着碧纱橱内曲筝常用的枕头和毯子问,“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小姐洞房的?”
绣杏叫屈,“是公爷对小姐有误会,冷待小姐,她才和我挤碧纱橱。”
花妈妈恨铁不成钢,“没听过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之间就算有天大的怨念,被子一蒙,都不叫事了,就是这样分床睡,嫌隙才会越来越大。”
绣杏将信将疑。
花妈妈瞪眼,“还不快把小姐的东西都送到大床上去。”
天入黑后,花妈妈又命人把皇帝赐的石榴红百子床帐挂上,鸳鸯戏水寝衣放在床头,如此一折腾,当真是比洞房当日还要喜庆。
曲筝劝不过花妈妈,只好坐在炕榻上慢悠悠吃紫薯菱粉糕,心道她老人家的心血可能要白费了。
果不其然,又晚些时候,文童过来回话,公爷今晚太忙,宿在书斋。
花妈妈急的只能叹气。
第二日谢衍直接从书斋去了官署。
曲筝早膳吃了花妈妈亲手做的莲藕鲜虾糜肉粥和蟹黄烧麦,又喝了一杯浓浓的果仁茶,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曲府。
舒舒服服的在炕上歪了一会,她才叫来绣杏,问,“昨晚让小厨房买的烧鹅都准备好了么?”
绣杏点头说准备好了,又问,“姑娘要那么多烧鹅做什么?”
整整一百只呢,怕是整个国公府都吃不完。
“我有用处。”低头思忖一番,曲筝吩咐,“把这一百只烧鹅送到大厨房,就说给府里的下人加餐,怎么分让他们自己定,但护府侍卫最辛苦,每人半只烧鹅。”
绣杏带着烧鹅去了。
曲府一向待下人很好,赏钱赏物并不稀奇,只是绣杏没想到,这件事搁到大名鼎鼎的镇国公府竟能引起这么大的震荡。
回听雪堂后,她一点都不夸张的描述,“有的人都哭了,拿着烧鹅不舍得吃,还有的人要来给姑娘磕头,被我拦住了。”
织桃稀奇道,“真的呀,怎么说的好像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烧鹅一样。”
曲筝倒不觉得奇怪,镇国公府外人听着威风,其实就是一个花架子,大长公主和谢将军死后,皇帝收回所有的殷封,连公主府都没放过,偌大的镇国公府仅靠城郊的几处庄子和沈老太太一品诰命的俸禄维持日常用度,很是拮据。
其实若是精打细算,几处田庄的收成和沈老太太的俸禄也够阖府吃喝了,可惜谢家并没有这样的人才,都只顾着寄生吸血,最后抹不平账单,只能借债度日,而债务越滚越大,一辈子都难还清。
这样的国公府,主子自己尚不能随意吃喝,哪里顾得上仆人,不过是给口饭管饱罢了。
这忽然能吃上肉,心中自然感动。
曲筝吩咐,“明日再送一百只。”
谢衍上职后一直没有回府,花妈妈坐不住了,曲筝笑着告诉他谢衍休沐才回来。
他不回来,曲筝的日子还自在些,有时间慢慢盘算自己的事。
连着给大厨房送了三日的烧鹅,她终于等来了想要的人。
吴常在外求见。
曲筝请他进来。
一进门吴常就径直跪下,双手握拳洪声道,“请少夫人高抬贵手,搭救我和兄弟们。”
他原本是长公主的侍卫长,长公主去世后和兄弟们仍留在谢家讨口饭吃,平日吃糠咽菜俸禄几近于无也就算了,最近不知道谢二爷是不是穷疯了,嫌他们吃的多,竟带了人牙子来,准备把他们当苦力卖掉。
可恨他们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力反抗,因为身籍都在谢二爷手上。
据这几天送烧鹅来看,少夫人不仅有银子,还出手大方,又待他们这帮侍卫同别人不同,这里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为了和兄弟们生存下去,不管成不成,他都要来听雪堂搏一搏。
曲筝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吴常,惊讶自己现在竟然一点都不恨他。
上一世当她看到自己供养了五年的侍卫成为谢衍的爪牙,去保护陆秋云的时候,她心里是绝望的,即便后来吴常亲自为她放行也无法抚平她的心寒。
因而虽然早知他的困境,她也没直接出手救他,而是逼他来求自己,她以为见了面,最起码要先折腾他一番,好好出口恶气才能善罢甘休。
可是见到人她才发现,她早就没气了。
从对谢衍的感情中抽离,再看吴常保护陆秋云这件事,不过是他的职责所在。
排除这些别扭心里,吴常绝对是个可用之人,他和他的手下各个武艺高强又忠诚可靠,上一世谢衍有了他们,犹如猛虎添翼。
曲筝以前是温室里的花朵,从不需要图谋什么,现在却要为自己和曲家打算。
她问吴常:“如果我买下你和你兄弟的身籍,你们能为我做什么?”
吴常正是为此事而来,他们是长公主的旧部,公主生前待他不薄,他和兄弟们这些年之所以留在镇国公府受气,其中一个原因是想保护小公爷平安长大。
只可恨长公主走的时候小公爷还小,谢二爷趁乱收了他们的身籍,这么多年只能暗中保护小公爷,不敢认主。
如今小公爷娶了妻,夫妻一体,他们跟了少夫人就等于跟着小公爷,郑重的拜了个长揖,他铮铮然道,“我和手下的弟兄们愿终生跟随少夫人,效犬马之劳,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曲筝倒不需要终生那么久,只需她在国公府这段时间帮她打探一些事情即可,而等她离开的时候,自会给他们自由。
她先转脸对绣杏道,“明日你找个人扮成人牙子,买下他们的身籍。”
而后才看着吴常淡淡开口,“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谢二爷平时都在哪里消遣。”
转眼就到了谢衍休沐的日子,花妈妈一早就严阵以待,命人扫床、焚香迎接姑爷。到了晚间又规定,姑爷没回来所有人不许睡。
她点着绣杏的脑瓜子责备,“姑爷累这么多天回来,进屋黑灯瞎火的,自然窝气,他气不顺了,能对咱们姑娘好么?”
绣杏小声嘟囔,“姑爷子时才回呢。”
花妈妈瞪眼,“子时又如何,男人能熬得住,咱们还能熬不住?”
曲筝知道花妈妈一心为她好,虽然这好心用错了地方,也不忍苛责,温声同她商量,“花妈妈,你看这样好不好,在等的这段时间,我先去浴室泡个澡?”
没想到直接被花妈妈拒绝,“你知道夫君为什么又叫夫主么?就是因为他是主,你是次,等姑爷回来洗完了你再洗。”
这句话上一世曲筝也听说过,而且奉为圭臬,她事事以谢衍为主,心甘情愿做他身后贤惠的妻子,彻底迷失了自我。
现在想来不禁摇头,女子大可不必把最美好的年华耗在男人身上,哪怕那人是你的夫君。
只是花妈妈年纪大了,和她说这些无异于疯话,即使面对母亲,曲筝也有所保留,待到她顺利离开国公府再慢慢劝说她们吧。
既然不能睡觉,曲筝让绣杏取来账本看。
绣杏笑道,“自从成亲后,这账本您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真成小财迷了。”
曲筝淡笑不语。
谢衍回府后,先去了望北书斋,才写好两篇檄文,就到子时,他提笔欲再写一篇,突然想到答应妻子的事,放下笔,对文童道,“把这些文书带回西书房。”
娶这个妻子,非他本意,他的生命中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完成,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一个热忱的妻子。
但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婚前对他的热诚,更像是一种错觉,她对这份婚姻似乎比他还要冷淡。
如此也好。
她安安分分的做她的少夫人,倘若他大难不死,必会容她在国公府养老。
至于去中公账房一事,是他有错在先,明日就陪她走一趟。
此后他们两清,他也不会再允许她的事影响他的情绪。
望北书斋和听雪堂离的不远,很快就走到了,谢衍脚刚踏入院子,就见与往常不同,屋子里灯火通明。
进了屋,一眼就看到曲筝盘膝坐在炕榻上,低垂着头看手里的账本,旁边的两个婢女都歪在桌上昏昏欲睡,而她眼睛依然透亮,额上的一丝碎发垂下来,轻轻扫着唇角。
“姑爷回来了?”花妈妈刚从寝屋出来,看见谢衍赶紧行了礼,心里不禁懊恼,她刚不在一会,这些人就把姑爷晾在门口。
曲筝应声抬头,先看到花妈妈,望着她那恨铁不成钢的脸才合上账本,从炕上下来,遥遥的冲谢衍福身,“公爷回来了。”
声音淡淡的,还没花妈妈热情。
谢衍若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长腿一迈,朝浴房走去。
花妈妈忙给曲筝示意,见她无动于衷,才干笑道,“少夫人这就来伺候姑爷洗澡。”
谢衍脚步略一迟疑,肃声道,“我不习惯被人伺候。”
闻言曲筝吁了一口气,又坐回炕上。
等谢衍洗完澡出来,曲筝才进了浴室,她也困了,略在木桶中泡了一会就出来了。
穿着宽松的蚕丝睡袍,习惯性朝碧纱橱走,刚掉转了脚尖,还没迈步,腰后突然多了一股力量,不由分说推着她朝主屋的大床走。
“姑爷好不容易回来,姑娘这是想干什么?”话一说完,花妈妈拉开床帐,将曲筝推了进去。
谢衍正准备入睡,床帐突然打开,她的妻子闯了进来。
刚出浴的美人,皮肤上沾着水气,乌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水渍在真丝睡袍上洇散,透出里面的肌肤,白如凝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3-28 23:24:09~2023-03-29 17:3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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