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虽然现场已经开始有人为曲筝打抱不平,她却开心不起来。
她知道谢二爷在说谎,却不能揭穿他,逼急了他一口咬定陆秋云的事与他无关,父亲百口莫辩。
她并不在意谢二爷贪了她多少彩礼,只想把陆秋云找回来,还父亲清白。
如今谢二爷宁可担着卖金丝软甲的罪名,也不承认送走陆秋云,是不是因为他心里清楚陆秋云在谢衍心里的位置?
毕竟国公府满门都要依仗谢衍,如果让他知道是谢二爷把陆秋云送走,二房这一脉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曲筝垂眼,默默叹了一口气,今日的功夫算是白费了。
谢衍看到她落寂的神情,心口掠过一丝异样,他一直以为这场联姻,曲家是索取的一方,今日才知曲家慷慨气,不拘小节,谢家才是索取无度的那个。
谢家人空着手去提亲,曲家非但没有嫌弃,还愿意承担谢家婚宴的费用,这份气度,世上没有几个家族能做到。
他走到妻子面前,弯下腰,声音难得多了一丝温度,“谢家欠你的彩礼,都会还给你,黄金腰带和金丝软甲无论在哪里,我都尽快让人找回来。”
曲筝淡笑,无所谓道,“公爷不必费心,谢家不欠我,这么贵重的彩礼,我们曲家本就承受不起。”
若不是当年长公主亲口说黄金腰带和金丝软甲留给未来的儿媳,谢衍也不会同意把这两件东西送到曲家,长公主生前留下的东西不多,每一件他都分外珍惜,上一世她好奇想看看长公主还留下什么宝物,他断然拒绝。
这一世,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想看,更不会要。
说完,她走到祖母面前,安慰了她几句,就离开了账房。
谢衍伫立在原地,看着曲筝纤薄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廊檐的拐角处,疑惑:她到底是负气,还是真的不想要?
曲筝一回到听雪堂,花妈妈的脸就黑成了锅底,“老爷当初不同意姑娘嫁过来,就是担心这里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没想到还真被他猜中了,那谢二爷,可真是无耻,明里暗里竟算计了曲家这么多银子。”
曲筝淡笑,这点钱算什么,狮子大开口还在后面呢,只是他们暂时没找到机会要罢了。
花妈妈却还是气不过,叫绣杏去问问姑爷怎么发落谢二爷。
绣杏去了一会就打探到消息,脸上忍不住幸灾乐祸,“姑爷把谢二爷赶到谢家祖茔所在的庄子了,还下令终生不能回府。”
谢衍是国公爷,对谢家族人有绝对的处置权,这命令一下,谢二爷只能老死在乡下庄子。
这惩罚算很重了。
花妈妈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一些,“还好姑爷没包庇他。”
“还有呢。”绣杏喘了口气继续说,“姑爷命二房尽快归还曲家的银子,可那些钱全被谢二爷败了呀,他们哪里拿得出?听说,现在二房鸡飞狗跳,到处筹银子呢。”
“还有二房的媳妇方佩凤,被收回了协理管家权,当下就抹眼泪了。”
花妈妈听院里的丫头谈论过这人,问,“是不是那个一心想主持中馈的?”
绣杏一脸鄙夷,“主持中馈哪里轮得到她,咱们姑娘才是正经的国公夫人。”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花妈妈,转过脸问曲筝,“姑娘进门也有半月了,老太太有没有跟你提主持中馈之事?”
曲筝摇头,轻轻一笑,“主持中馈有什么好,把女人一辈子绑在后院,哪里也去不了。”
花妈妈瞪眼,“都嫁人了,你还想去哪?”
曲筝没有接话,目光淡淡的投到窗外。
花妈妈心里一跳,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家姑娘的心好像不在这镇国公府。
谢衍当天就让人把谢二爷送到乡下的庄子,二夫人哭的几乎晕厥过去。
沈老夫人没有为儿子求一句情,但一回到寿禧堂就卧床不起,曲筝派人送了一根老山参过去。
五日后,约摸着谢二爷情绪该稳定了,曲筝让吴常去乡下庄子找他,看能不能问出陆秋云的下落。
三日后,吴常无功而返,“一说到陆秋云,二爷就闭口不言,给多少银子都不行。”
吴常在公主府受过训,问话有技巧,他若问不出来,看来谢二爷铁了心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这点其实很反常,他是赌徒,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把这个秘密留到最后。
按他的性子,这时候就该主动找曲家要钱了。
这里面一定有比金钱对他更重要的东西。
想了想,曲筝让吴常继续派人盯着谢二爷,但重点不必放在这边,而是换个思路,从西北沿线的商旅驿站入手,查查最近半年从京城去边关的汉人女子。
吴常领命走出听雪堂,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少夫人为何要找陆秋云,但做事的过程中,她的冷静和从容非一般女子可能比。
他就喜欢跟随睿智的女子,比如以前的长公主,现在的少夫人。
御史台官署,谢衍虽只是五品侍御史,却拥有一套三间屋子的独门小院,
天色渐晚,桌上的蜡烛燃烧了一半,火光越来越暗。
“文童,剪灯芯。”谢衍目不转睛盯着手中的文书。
文童剪完灯芯,还拿着剪刀站在桌边,好像有话要说。
谢衍抬头,问,“怎么了?”
文童连忙道,“明日休沐,公爷今晚不回府么?”
谢衍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案牍,刚想说不回了,又听文童道,“公爷不是说这次休沐要亲手把黄金腰带和金丝软甲拿给少夫人么?”
谢衍这才想起,两日前文情从赌坊赎回了这两样东西,他原本想让文情直接送去听雪堂,又怕她不收,倒不如他亲自送去,免得来回推诿,浪费时间。
他收拾未看完的文书,对文童道,“去备马。”
回府后谢衍直接去了听雪堂,进屋的时候,看到里面正用晚膳。
餐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十几碟精致的菜肴,大多是海货,正中间摞了三屉大螃蟹,旁边摆着各式蘸料和一个乌银酒壶。
桌子旁主仆几人原本正和和乐乐的用膳,谢衍的出现让这份融乐戛然而止。
花妈妈拍了一把僵住的绣杏,二人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花妈妈尴尬一笑,“姑爷回来了,少夫人正说捡好的给您留几碟呢。”
谢衍移眼,看到曲筝也跟着站起身,方才溢满眼角眉梢的笑意已消失不见,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无动于衷的平静。
冷淡的表情让花妈妈那番话根本站不住脚。
谢衍却还是礼貌的承了这份情,拱手道一声,“谢夫人。”
曲筝眸光轻轻的闪了闪,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垂下来,回道,“公爷客气了。”
花妈妈慌忙让到后面,拉开曲筝身边的椅子,“姑爷和夫人一起用膳吧。”
谢衍看了一眼桌上烹饪精致的菜色,本能的拒绝,“不必,我在官署用过了。”
说完离开去了旁边的西书房。
谢衍走后,花妈妈看一眼气定神闲继续用膳的曲筝,忍不住嗔道,“您也不让一下公爷,就叫他这么走了。”
曲筝给自己倒了一杯木樨青梅酒,随口道,“他不吃咱们的食物。”
谢衍在吃食上自律到苛刻的地步,只吃性温的食物,且几乎不怎么加工,上一世为了和丈夫同吃同食,她改变多年的饮食习惯,关掉小厨房,同他一样吃的清汤寡水。
可惜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日子屈指可数,她苦苦的坚持简直像个笑话。
这一世,他们各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不过的。
用完膳,曲筝正准备去院子里遛个弯消食,文童走过来,道,“少夫人,公爷在西书房等您。”
走到书房前,她刚要敲门,却听里面先传来一声,“进来。”
推门而入,正正方方的一间屋子,四面全是书,正中一方书桌,桌上点着油灯,暖黄的光晕打在男人的脸上,那冷峻的眉眼仿佛染了一层金色。
曲筝来到桌前,“您找我。”
声音客客气气的。
谢衍点头,用目光示意了椅子的方向,“先坐。”
曲筝坐到椅子一角,腰直,腿收,大家闺秀般正襟危坐,只是脸颊上的两坨浅红让这份端庄平添了几分娇俏。
“喝了木樨青梅酒?”谢衍想到一进门看到桌上的那盏乌银酒壶。
“嗯。”曲筝轻轻点头,“喝了一点点。”
前两日她派人到曲府拿了两坛木樨青梅酒,今日正好配着吃螃蟹,螃蟹吃的就是热闹,她让花妈妈、绣杏、织桃像往年在江南一样,陪她一起围坐在桌前,哪想到谢衍这个时间会出现在听雪堂。
吓的花妈妈她们现在还惶惶不安。
她虽不怕谢衍,可也不情愿喝点小酒就像回门那日被管教。
早知就改日再喝了。
小娘子微垂着脑袋,脸红扑扑的,垂眼望地,声音乖乖的带点鼻音,像犯错的孩子默默讨饶。
心里仿佛被一片轻羽划过,谢衍伸手从抽屉拿出两个锦盒,缓缓推到她的面前,道,“这是母亲生前为儿媳选的礼物,因为我的疏忽现在才送到你的手中,希望你不要嫌晚。”
他刻意避开“彩礼”之说,换成婆婆送给儿媳的礼物,如此她就不好推拒了。
曲筝掀起长睫,目光在两个锦盒上一掠而过,温声道,“替我谢谢二位先辈,不过这礼物我不能收。”
谢衍眼尾一抬,“为何?”
曲筝道,“长辈给儿媳妇礼物是因着她在以后的日子里能膝前尽孝,而我不能,所以不能要。”
谢衍恍惚,总觉得她这个不能有别的意思。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说话间,她身子已经离开椅子,仿佛一刻都不想多停留。
“等等。”谢衍胸口一沉,声音里带了点严肃,“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京城多少商人的人求而不得?”
顺安帝是长公主扶上皇位的,为报皇姐大恩,她出降镇国公府时,仪式比封后大典还隆重,陪嫁都是皇帝精挑细选的御用之物。
拥有其中一件,就可直接面圣。
这可是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够不着的,尤其是商贾,他们地位本来就低,若能进宫给皇帝磕个头,就等于镶了金边,以后在京城的生意必然一路畅通。
曲家在京城也有营生,有了这御用之物,就算不用它进宫攀关系,就挂在府里,也有震慑官吏和竞争对手的作用。
谢衍又把锦盒朝她面前推了推,“嗯?拿着。”
话音刚落,却听那姑娘脆生生道,“公爷的东西再好,曲家都用不上,我会劝父亲尽快出手京城所有的置业,彻底离开京城,曲家人将全部返回江南。”
说完她从椅子上站起,福身,走了出去。
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谢衍心中突然有种错觉,她那句曲家人将全都返回江南——
也包括她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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