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乌龙
点完菜,随侍的人一一安静退出去,独独留下宁不语和谢小公子二人在。
宁不语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吃着桌上打发时间的零嘴儿。
盐津花生,话梅瓜子仁儿,蜜渍核桃......
这里就连小零嘴都精致,味道也不俗,宁不语想着自己是否也要效仿,弄些拿手的小吃食每桌送一点儿。
做些什么好呢?别家有的花样她肯定要尽量避开来,得弄些有记忆点的,让别人单单为了一口小吃也要记住她宁记。
想了一会儿,她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乎落了有一会儿了。
她望过去,迎上谢小公子的探究目光。
谢子裕平日里的目光向来很淡,少有露出探究意味的时候,亦或者说是她平时只把他当作游戏npc一样的存在,其实还是很疏于对对方的观察。
宁不语歪了歪脑袋,问他怎么了。
谢子裕就道:“这些菜你自己不是也会做吗?”
宁不语就感到稀奇:“我会做是会做......但是拜托,这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欸?偶尔出来偷偷懒尝尝鲜嘛。”
谢小公子就不言语了,仔细看,似乎一边脸颊微微鼓起来点。
宁不语这才想起,他似乎连桌上的小零嘴也不碰,进来就浅抿了两口茶,目光也说不上多满意。
言下之意似乎是对今日这酒楼仍旧不满意,不想要吃外头的饭菜?
他平日里吃宁不语家饭菜吃得极香,倒叫宁不语忘记了,他是个颇有几分挑剔的主儿。
她既感到受宠若惊,又有些好奇道:“谢小公子,你是不是吃过这家?不好吃吗?”
谢子裕想了想,摇摇头。
称不上难吃,但不对他胃口,要他评价,平庸之资。
不过他倒是隐约知道这酒楼幕后的主人家是谁,惯爱豪奢新奇排场的王公贵族,圈了片好地,又极尽心思造势,这才博了个所谓京城第一大酒楼的名声。
但这样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懂吃的?
他话浅,摇摇头就不继续往下说了,倒叫宁不语起了三分的好奇。
好容易将菜盼上来,宁不语执起筷子,招呼谢子裕开吃。
先吃那菊花鱼,看得出厨子刀工不错,很有些老成的功底在,菊花刀剞得十分漂亮,鱼肉裹了粉炸至金黄,卖相上佳;可惜浇汁勾芡的火候欠佳,过于稀疏,有些挂不住滋味。
宁不语摇摇头,先不评价,再去尝那开水白菜。
这开水白菜倒是做得十分不错,汤汁清爽鲜美,不见油,真如白开水一般,白菜里却浸上丰富的鲜滋味,本身打了霜的白菜就甜,如今更是鲜上加鲜。
宁不语又点点头,这才将目光移向装在精美瓷盘里的蒸鲥鱼。
落雨观花的意头她是看不到的,端上来的只有浸在鱼鳞汤汁里的雪白鱼肉。
鱼肉剃了刺,开着花。
宁不语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细细品了品其中滋味,皱了皱眉。
她怎么觉得,其中参杂了点似有若无的怪滋味?且那滋味挺熟悉的,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不行,不能只有自己受罪,宁不语将眉毛舒展开来,不动声色,示意谢子裕也尝。
在她的殷切恳求下,谢子裕也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
他舌头灵,这眉毛皱得可比宁不语快多了。
他取来一旁的小盂,将才入嘴的鱼肉又吐了出去。
宁不语欢快了,又奇怪,到底是什么味道呢?她若有所思,又夹了一筷子去尝。
这一尝,她总算给尝出来了。这清蒸的鱼肉里竟然混了些燃料的气味。
不是木炭自然而然的柴火香气,更像是煤炭燃烧时会飘散出来的异味。
宁不语叫来酒楼管事的,要问问清楚,并面提意见,在她看来这是一名食客所拥有的最基本权利。
没想到管事的一听她是对菜品有意见,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还从来没听人说过我们店招牌菜不好,只有吃了又吃,夸了又夸的;今上曾微服出巡,点名要吃这疏雨海棠,可惜那日恰好没有鲥鱼,今上又特意诏了我们家掌勺进宫,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
管事姓许,咄咄逼人:“如今你有福吃到了,挑剔不说,竟然还说什么?说这菜吃出了异味?荒谬!”
许管事又上下打量宁不语两眼,想是见她穿得朴素,便认定她是来找茬的,便有了十分的不客气:“仅这一道菜便要二两银子。只怕你是付不起饭资,想要寻衅吧!”
宁不语就有些无奈。
她并没有急于与那看人下菜碟的管事争辩,而是劝他先尝尝再说。
许管事防备地看她一眼,从一旁又取了一双筷子,尝了一口鱼肉。
肉汤鲜美,鱼肉更是入口即化。
许管事正要开口继续呵斥这闹事的小人,下一刻,也品到了夹杂在其中的一丝古怪滋味。
这一来,他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
宁不语见管事的也相信了自己所言非虚,笑盈盈地望着他。
管事一时间没有说话,脸色并不十分好看,心里在飞快盘算着此事如何了结。真要他说,还是这客人太挑,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仔细品了半天才品出那么一点怪味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说不准是被他们动了手脚?
没想到那小姑娘还要问:“你们家用的是什么炭?”
许管事先是轻蔑看她一眼,又十分自豪。
“你果真无知!我们玉春楼可是京城第一家供上石炭的酒楼,来来往往的都是贵客,如今自然用的是这石炭里最最昂贵的银丝炭。”
却见宁不语摇了摇头。究竟是谁无知?
原本打算好心提点同行的话也咽进肚子里了。
银丝炭是好,用来取暖最是上佳;可石炭烧饭哪能有木炭香?
在时代限制下,如今又全是明火明灶;不说石炭的气味,单是挥发出来的有害物质,就不是烧饭做菜的上好之选。
何况这清蒸的鱼□□现的滋味最是纯粹,又反复将水汽落入锅中,其中异味的来源如今已经十分显然。
管事见宁不语穿着打扮平庸,身后跟着的个小公子倒是有几分大家气概,就是面孔有些生,并不是他所认得的那几个世家公子;此时那公子俊脸微沉,看着竟是十分的不悦。
许管事突然就歇了原本收了饭资就将他二人赶出去的念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就算是我们不与你二人计较。算你们命好,这道疏雨海棠不收你们钱了,总可以了吧?”
紧接着他也不管二人是否还要吃其他的几道菜,就着了人上来收拾,一副赶客的模样。
谢子裕终于沉了脸,就要开口,却被宁不语悄悄拉了拉袖口,还向他眨了眨眼。
宁不语乖巧交了饭钱,等出来,才向谢子裕解释。
她明明受了气,还能笑嘻嘻:“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家菜有异味了,我本来还想好心提醒提醒他们,谁知道听那掌柜的来了句什么?”
她嘀咕着去回想那句话:“人不精贵,嘴还挑?”
宁不语评价,稍许幸灾乐祸:“这样子做生意是不行的,我懒得与人争辩计较是我大方;不过这件事情呢,说起来还是他们亏了;玉春楼的菜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被人说吃起来有异味咯!”
至于对她来讲,今日不过是探店踩雷而已,此等的气,她前生受过许多,且想必不止她一人有这般经历。
物质生活丰富的年代就是这点不好,事物的本质容易变,踩雷的几率大大多。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样子黑心的店家,想必是开不长的。声名赫赫又怎么样?饭馆酒楼,最要紧的还是吃食如何。
这一顿饭宁不语自己没怎么吃,谢子裕更是几乎没动筷子。
她拉着仍旧一脸不高兴的谢小公子,指指街边的小摊:“你看,那边有卖火烧的,有人排队呢,味道应该不错!”
于是宁不语拉着不情不愿的谢小公子往火烧摊子去,一边拉一边哄:“你看大酒楼有什么了不起?食客吃完出来,还得去街边小摊上填肚子,店开成这样真是可怜。走走,还是我请客,我俩吃火烧去!”
说到这宁不语甚至觉得有点儿乐,这情景,这境况,像极了从前探店米其林黑珍珠结果踩大雷,最后还得靠路边摊饱肚子的日子。
酒楼开在西市最宽阔最热闹的街上,这街才过了一半,却见那卖火烧的小贩往他们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突然面色惶急地——推着车就跑。
宁不语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身侧冲出来的一人撞了一下。
她自己被眼疾手快的谢子裕拉了一把,没跌倒,撞她的人反而打了个滑。
那人一边爬起来还一边朝着火烧小贩喊:“别跑!我是巡捕!别跑!”
行人纷纷侧目,宁不语也有些讶然。
难道那卖火烧的小贩是什么在逃通缉犯?看着面相干净单纯,也不像啊,难道这就是人和手艺都不可貌相?
那小贩推着车跑更快了。
撞了人的巡捕更加着急,越过行人往那边追,继续大声喊:“不是,我是巡捕啊!不是街道司的,我不赶你,我就是想吃个火烧!!”
原来是场乌龙。
于是那小贩也不跑了,迟疑地推着车,一时也不敢动弹。
宁不语笑了,跟在那穿着巡捕服色的人身后,去排买火烧的队。
乌龙闹过了,街市上又恢复了秩序,宁不语也拿到了火烧。
热腾腾的红糖火烧包在敞口的油纸袋子里,宁不语分给谢子裕一个,自己率先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她反正吃饭是没有那么挑,什么样的东西她都吃得下去;可怜挑剔的谢公子今日要跟着她将就。
不过要她说,街边摆小摊做吃食的手艺人才是最不可小瞧的。你就比如说今天这巡捕追着赶着也要吃到的火烧;
再比如说,她自己前两日不一样是摆摊卖小食的嘛?
街市拥挤忙碌,人人鲜活,有着各自的生活。
而她这个自以为的“游戏玩家”也从来不是世界的中心,只是他们之中岌岌无名的一员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明日她的饭馆就要正式开业了!
想到这儿,刚涌上来的那点儿复杂思绪立马烟消云散了,宁不语面上又挂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