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裴湘一向十分清楚,这世上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一定代价的。那些明码标价的还好说,讲究个你情我愿,最怕的是那些打着免费名头却有着高昂隐形价码的“礼物”,一不小心就会吃大亏的。
所以,当瑞吉娜询问裴湘对索利·拉什沃思夫人有什么具体看法,并暗示她还有更多内幕消息可以透露时,裴湘完全无视了瑞吉娜眼中的跃跃欲试。
不管面前的瑞吉娜·波福特只是单纯地想要分享八卦绯闻,还是另有不纯意图,裴湘只是按照自己一贯的处事态度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其事地表示,不论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在私人感情生活方面多么肆意混乱,都不能就此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位夫人会暗害旁人,这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非理性做法,也不是有教养的人该说的话。
“在没有任何明确线索或者证据之前,我是不会特意把她往邪恶的方面琢磨的,瑞吉娜。”裴湘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温和,但态度却异常坚定。
“哦,梅,你不该这么固执……”
见瑞吉娜仍不死心,裴湘侧头望向另一位客人,轻声问道:
“艾伦,你认为我应该因为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的那些风流韵事就怀疑她要伤害我吗?”
“不,不应该。我非常认同你的态度,梅。”
艾伦立刻表明了她在这个话题上的立场,同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裴湘。伯爵夫人忽然觉得,这位表妹其实并不像她之前认为的那样缺乏独立自主的判断力,她或许从未在某一场充满哲思的沙龙上妙语连珠地发表过演讲,也对文学和艺术兴致缺缺,但那并不代表她毫无主见且人云亦云。
“或许,是我……和纽兰都还不够了解梅……”
这个念头闪现之际,艾伦心底涌出一股陌生的恐慌之感。她第一次产生了或许梅的内在精神世界也会对纽兰·阿切尔产生吸引力的想法,这令她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瞧,瑞吉娜,艾伦也赞同我的观点呢。”
裴湘清悦柔和的嗓音暂时打断了艾伦的纷乱思绪,也让艾伦注意到好友瑞吉娜望向自己的失落眼神。
于是,艾伦连忙替瑞吉娜辩解道:
“梅,瑞吉娜并非是在针对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也不是在不顾教养地胡乱搬弄是非。嗯,她只是非常关心你,梅。况且这里又只有我们三个人,并没有外人在,所以她才大胆推测的。不过,她的这个猜测确实莽撞了些,但瑞吉娜的心思绝对不坏,瑞吉娜很单纯的,只是脾气直白了些。”
闻言,裴湘故作恍然一笑,旋即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艾伦的所有解释,并且立刻以一种更加单纯直白的语气欣然说道:
“不要紧的,我刚刚并不是在批评瑞吉娜,而是真的认为这些怀疑是没有必要的——不论是对谁的。
“艾伦,瑞吉娜,说实话,其实我一直觉得,唔,也许,我只是比较倒霉而已。我认为那个藏在暗中的坏人并不是在专门针对我,他要对付的人是卡列宁先生,而我只是不幸地被连累到了。因此,我只要耐心等待警局和卡列宁先生那边的调查结果就好了,完全没必要把怀疑的目光落在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身上。
“在我的生活圈子里,大家都是这么的体面而友好,都是这么的有教养……我不认为我们的人际圈子里会存在那样阴险可怕的小人,那简直不可想象——就连汤姆·拉宁那样的浪荡子都洗心革面了!你们觉得呢,艾伦,瑞吉娜?”
被询问的艾伦和瑞吉娜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两人认真瞧着裴湘眼中那清澈纯真的光芒,一时之间,竟有些判断不出她这是在故意说反话来表达嘲讽,还是当真如此毫无危机意识——竟将社交界的虚伪做作当成是干净美好。
“恐怕梅真是这样认为的!”艾伦有些悲哀地想着,目光无意识落在了不远处墙壁上一幅新悬挂好的油画上,又怔忪出神了片刻,“是上流社会那套由来已久的对女子的教养方法,严重禁锢了她的自由思想,也让她失去了认识真实世界的机智和勇气。”
而艾伦的这番表情变化落入瑞吉娜的眼中后,却有了另外一种解读。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屡次三番地提起纽兰·阿切尔的旧情人,其实也是对艾伦的一种伤害,心中顿时生出些许歉意来。
“梅,不论你是怎么看待胸针失窃那件事的,我今天说的这些话,都是想帮助你。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的用意,甚至以为我是在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裴湘讶异地挑了挑秀眉,不解道,“坦白来讲,虽然我和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相识已久,但彼此之间并不是非常熟稔,我们的关系……嗯,委实够不上‘挑拨离间’这个词的,因为本来就不够亲近。”
“哦,我不是说你和她,”瑞吉娜连忙摇头道,“我是说你和阿切尔。”
说到这里,瑞吉娜停顿了一下,见“阿切尔”这个姓氏成功让艾伦回神了,才接着说道:
“我刚刚才反应过来,也许我贸然提起阿切尔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旧事,会勾起你的不安。但请你一定不要多想,因为在我看来,阿切尔肯定早就彻底放下那个女人了。”
“是吗?”
“当然了。时间会让男人成长成熟的。而一个男人只有真正经历过几段或长或短的感情,才会清晰意识到他最爱的女人是谁,才会意识到他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尤其是婚姻,一段婚姻——无论失败还是美满,都会让一个男人得到极大的成长的。那之后,他才会彻底看清楚自己的心;那之后,他做出的选择才是深思熟虑的。”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瑞吉娜的这一番安慰之言看似是对她这个纽兰·阿切尔的合法妻子说的,其实——应该是对一旁落落寡欢的艾伦·奥兰斯卡说的。
果然,瑞吉娜这边话音落下,那边艾伦眉目间的一抹似有若无的忧郁便渐渐消散了,甚至还心情不错地取用了一块桌上的小点心,并慢慢品尝起来。
见状,裴湘对瑞吉娜露出了一个复杂又充满理解意味的微笑,而后顺着她的话十分真诚地说道:
“我相信你是真心实意为我着想的,亲爱的瑞吉娜。说起来,你这些年越来越精致漂亮了,我相信这和波福特先生的爱意是分不开的。
“瑞吉娜,我伤好之后就听说了,波福特先生最近又送给你了好几件巴黎那边手工定制的珠宝……我想,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他在经历了一些感情波折和几年的婚姻生活后,终于看清楚了内心的真实感情,于是就更喜欢给他挚爱的妻子送各种各样的礼物了。”
这番话让瑞吉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但她很快就遮掩了过去,并重新露出了一个颇显甜蜜的笑而不语的表情,状似默认了裴湘对她婚姻生活的称赞与肯定。
但众所周知,瑞吉娜的丈夫裘力斯·波福特风流多情又出手大方,不仅娇养着美貌动人却出身贫穷的外室,还经常一掷千金地追求上流社会里他中意的女人。他之前对艾伦·奥兰斯卡猛献殷勤的时候,同样没少送礼物。
也是这个原因,让裴湘之前并没有把瑞吉娜列入主要怀疑名单中,因为她实在想不出瑞吉娜·波福特要害死她的理由。难不成她以为只要阿切尔的妻子死了,成为鳏夫的阿切尔就可以和艾伦在一起了,继而令裘力斯·波福特死心?
可裘力斯·波福特又不是只对艾伦感兴趣。他对很多漂亮女人都感兴趣,艾伦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没有了艾伦,还有无数个安妮、露西或者爱丽丝。
而且,要说对裘力斯夫妇的婚姻生活影响最大的女人,其实是那位住在列克星敦大道的一幢小楼里的范妮·瑞茵小姐,她是跟在波福特身边最久的情人,没有之一。
“按照正常逻辑,如果瑞吉娜有指使他人去杀人的决心和狠辣,不管是杀了裘力斯·波福特然后成为有钱的寡妇,还是杀了丈夫的那些情人,都是说得通的。相对的,她却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来谋杀我呀,难不成还真是为了成全好友的爱情吗?那她可就太太太‘热心肠’了……而且,她和艾伦忽然这么亲近,本身就非常奇怪。”
裴湘心中思绪飞转,却不影响她继续和两位访客接触交流。许是被裴湘那些充满真诚的“称赞”影响了心情,在接下来的聊天中,瑞吉娜就很少开口了。
倒是艾伦瞧着眼前这个明显是重新装饰过的客厅,探究的目光总是下意识落在那几件极具古典艺术气息的素雅装饰品上。
等到差不多是客人们离开的时候了,艾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梅,那幅画和那个木质摆台,就是近来阿切尔为你精心选购的礼物吗?”
“哦,那些不是阿切尔挑选的,是我在养伤期间为了换心情而挑选更换的,”裴湘笑着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不过,艾伦,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相信了那个说法,唔,就是纽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四处为我收罗艺术品?”
“我听人谈起过。”艾伦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湘,嗓音微微喑哑,“难道那不是真的吗?莫非存在什么隐情?”
“我现在可没办法回答你,艾伦,”裴湘朝着伯爵夫人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卖关子道,“纽兰确实是在为我收罗艺术品,但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可爱的小秘密。哎,可惜现在并不是解开秘密的好时机。所以呀,艾伦,我保证,等到明天正式晚宴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一切了。”
“你和他之间的小秘密吗?”艾伦低低地呢喃了一句,不再出声。
一旁的瑞吉娜皱了皱眉头,连忙用嗔怪的语气控诉了几句裴湘故意卖关子的“恶劣”,但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想方设法替艾伦套话和打听消息。
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似乎裴湘刚刚那几句称赞裘力斯·波福特先生疼爱妻子的话,对瑞吉娜的心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见状,裴湘心中划过一丝疑惑。她知道自己的那些话会让瑞吉娜感到不悦,但却不认为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要知道,瑞吉娜可不是第一天才发现丈夫花心风流的,她已经故作不知地忍耐很久了,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
“应该是我那些话中的某一句,或者某个词,无意中戳中了她最在乎的一点……”
裴湘暂时搞不清楚瑞吉娜的真实想法,但却十分清楚,这个女人让她感觉到了不舒服。
于是,在艾伦和瑞吉娜告辞离开之后,她便把瑞吉娜·波福特、汤姆·拉宁和索利·拉什沃思这三人的名字放在了怀疑名单的前列。
“不管怎么说,今天绝对算是有所收获了。”
裴湘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地整理着扩展开的新思路,一边暗自思忖着:
“这才是我宣告恢复社交状态的第一天,就冒出来了个有趣的瑞吉娜·波福特。不知道等到明天正式晚宴的时候,还会让我发现哪些真真假假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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