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北风随去雁
心事被人一眼看穿,冬儿也没有什么理由争辩,默默埋着头等着挨骂。
朱进知道她是软针刺的性子,要是心意定了,怎么打骂都不会有结果,白着眼瞪她,喉中哼哧哼哧很久,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您别生气,我只是想问问,若是男子受了宫刑,该怎么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干爷爷当年是怎么撑过来的呢?”
“哼,有什么难受好受的,不进宫做太监,家里人都别活了,我那会儿呀,高兴着呢!”
“是这样……”冬儿心里有些难受,也是啊,受了宫刑的皇子,好像从古至今就没有几个,陛下怎么会那么狠心呢?
“丫头,你可想清楚了,男子受了宫刑,那可就是阉人,阉人可不算人,更何况他原来是什么?”
朱进语重心长地劝慰:“这普天之下只有一片云,那就是皇权,他本来是能和太子还有四皇子抗衡的人物,年轻气盛的,如今成了猪狗不如的东西,这片心,就不能在和正常男人一样了。”
“你跟着他,以后就只有吃苦。”
冬儿苦笑了一下,虽然朱进看不见,她还是努力把那份苦压在心底。
“谢谢干爷爷,冬儿明白……其实冬儿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他可怜,想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冬儿已经是宫里的人了,伺候主子就是冬儿的命,也不敢想什么事。”
她认真地给朱进揉着肩:“干爷爷不是阉人,干爷爷是入宫后对冬儿很好的人。”
“这小嘴巴,这么久不见学得这么甜啊。”
朱进也算是笑了出来,让人给她拿了好些点心还有果脯子,还给了她一口袋金瓜子。
冬儿推辞,她这一次来是求人办事,两手空空本就很惭愧了,总不能大包小包的带这些东西回去。
只是朱进坚持,冬儿思来想去,把陛下赏赐她的那块玉佩留在了桌边。
朱进眼睛瞎了,心却明亮,耳朵更是比年轻人机警。
他当下便说:“——拿走你的东西,以后和梅音多来看看我!”
用手摸索着抓起那块玉佩,朱进周身一震。
“这!这是哪里来的?”
冬儿还以为她是犯病了不舒服,上前去扶:“陛下给的呀。”
朱进两手抓着那玉佩仔细摸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有一次遇见了陛下,他夸我侍养的梅花很好,从腰上解下给我的,冬儿擦洗了好久呢。”
如今冬儿越发佩服自己说谎话的本事,说起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
朱进沉默不语,抬手抚上了冬儿的面颊,粗粝的掌心让冬儿的脸痒痒的。
“以后啊,躲着点。”
之后朱进便对此事只字不提,给了她一些治刀伤的白药,还有一些次等的补品,让她记住财不外露,小心行事。
冬儿满怀感激地跪谢离开,之后就是去玉芳苑找梅音。
如同宜兰园里面那株梅花一般,玉芳苑中的梅花也几乎都盛开了,冬儿不喜欢梅花,但是觉得梅花的确很神奇,要是萧瑜也像梅花一样顽强,度过这个寒冬,那就好了。
虽然现在萧瑜很好,可是冬儿心中却空落落的,好像缺少了一片似的,一闲下来,就陷入惴惴不安的情思。
梅音见到冬儿自然是喜不自胜,偷了个懒,两人躲到假山后面挽着手说话。
“我方才去看了干爷爷,这是他给我拿的,我留给你一半,你方便带回去吗?”
梅音连忙拒绝,她认为冬儿如今更需要这些坚决不肯拿,冬儿说两人约定好了有好吃好喝绝不能忘了对方,她不会忘记梅音的。
担心一会儿有人来监工,梅音就着冷风吃起了朱进赏给冬儿的点心和果脯。
提及朱进,梅音惜叹自己抽不开身,不能常去探望。
冬儿用身体为她挡着风口,自己被调走了,梅音有时候就要做两人的活,几日不见,面黄肌瘦,就连眼睛也像枯萎了一样。
“梅音,你这颈上怎么有片红印子,是弄伤了吗?”
见她颈深处不对劲,冬儿伸手去探,梅音却飞速捂住了衣领,压抑着声音尖叫道:“不要碰我!”
冬儿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手停在半空中。
她像受了惊的小兔子缩在一旁,却强欢笑着说自己没事,躲闪着冬儿的目光,口中碎碎念着:“我没事。”
“拿好吧,梅音,若是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一定要告诉我,虽说我们是做下人的,可是不能让人随意欺负。”
“嗯,我没事的……”
梅音哽咽着说,恍惚盯着假山上的石窟洞子,咬下一口手中几乎被捏出糖馅的酥饼,两滴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我笨手笨脚的,把一棵盆景里的梅花养坏了,姑姑打了我几下,没事。”
冬儿信以为真,安慰了梅音好久,提起自己抽屉里还有没带走的药膏可以用。
梅音落泪,她自己也有些鼻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
天地晦明,空中积攒着雪粒,黑云压着头顶,梅音不说话,只是靠在她肩上,冬儿要走了,她很舍不得。
那些点心和果脯子本来想留给萧瑜一半,冬儿觉得自己亏欠梅音很多,就打算全留给她。
二人正在争执,却听到假山前传来一阵吵嚷的女声,她们这些做花草宫女平日里都是用耳朵识人,一听这说话的架势就知道对方位份不低。
说话的人是萧竞权新封的宫妃贞嫔,她听说这几日玉芳苑的梅花开的好,也听闻萧竞权会来这里走动,想到从前这里被那位“妖妃霸占”,自然不服。
前来玉芳苑赏梅,她却远远看到一个位身披熊皮斗篷,散着辫发的女子坐在石凳上,手前放着好大一簇梅花,却被她用手指一一掐下丢在地上,像是发泄着什么似的。
贞嫔虽然骄傲得意,但也不是蠢笨之人,萧竞权每日被莺莺燕燕环绕,乐享美人芳泽,或许哪天就多了几名新宠也说不定。
不知对面之人的身份,但看她打扮也不像宫妃,贞嫔并没有嚣张行事,但是看她目中无人,还破坏那些好看的梅花,还是忍不住让下人询问。
“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依旧毁玩着那些梅花枝条。
那女子头上没有发饰,编着几条小辫子,耳旁坠着一对罕见的东珠,却怪异的点缀着清翠的白玉,不像是公里的匠人制造,反而像是自己随心穿的。
她皮肤很白,虽然天色阴沉,脸上却莹白如瓷,闪着细光,看起来像汉人,又不大像汉人。
和贞嫔一同晋封的宜嫔就是这种讨人厌的长相,明明两人位分相同,萧竞权却好像偏心宜嫔一般,对她笑容更多,也更宠爱。
反复确认了一下,宫里比她位份高的人没有此女,贞嫔来了火气,怒问道:
“你听不到我说话吗?你是宫里的嫔妃吧!这好好的梅花为什么要折坏了?”
这句话把冬儿和冬儿和梅音惊到了,趴在假山后偷看两人,那位贞嫔梅音认识,只是那位打扮古怪的女子两人就都不认得了。
更可怕的是,二人没有任何觉察,披裹着熊皮的女子似乎早就在这里了,若是她也是一位娘娘,那两人不就要被罚了?
那位女子听到梅花两字轻哼了一声,淡淡说道:“这片园子都是我的,我若是高兴,把这些梅花树都砍了,换成胡杨树栽着玩,你要是心疼,你便自己造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