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地一鸿影
寒风凛冽,霜霰霏微,仅仅是一场午间小憩的时间,整座皇城就被风雪覆盖,银装裹素,冰棱刀花在廊下绽放。
瑞雪兆丰年,严寒大雪对于农耕之族来说是福,想来年定会有一个好收成,可是对于北边游牧民族,大雪却是无形刀,刀刀致人性命。
萧竞权看过南方各州刺史呈上来的奏折,福报频传,喜上眉梢,接过了一旁梅妃递过来的食盅,里面是茯苓栗子羹,点了几颗枸杞。
他玩笑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一口兰儿做的东西。”
梅妃不和他开玩笑,直言自己只会做烤肉。
萧竞权道:“那就为朕学上一道好菜,就算是做的难吃,朕也一口都不浪费。”
一旁的宫人心道陛下对梅妃娘娘到底非比寻常,梅妃娘娘可是在他汤药中下毒行刺过的,如今陛下竟然还想吃她做的饭菜,奇哉怪也。
“好。”
萧竞权又打开边关塘报,然而几行行文草草扫过,眼角的喜色却散了半分。
班兹流亡的叛臣皈依北边碓拓国,碓拓国牧区牲畜冻死冻伤数众。
若是这样,来年春日,必然少不了一场战争。
萧竞权捏了捏眉心,视线移向一旁为自己研墨的梅妃,装作无事发生,转而将塘报放在了另一边案上。
虽然她识得的汉字不多,事涉班兹,还是不要看到为妙。
萧竞权道:“兰儿中午也不曾休息,就不必在此陪着朕了,朕让李素送你回东花厅去,你且好好休养,晚上朕会陪着你。”
梅妃知道他想让自己离开,淡淡说道:“记得当年与陛下在斡卓初见,臣妾还不大会说汉人的话,更不必说书写,当时陛下叫臣妾学的词第一个是班兹,第二个是臣妾的名字。”
看他苦心计算的模样实在可笑,倒不如自己把话说破了。
“臣妾的父母,两位哥哥,四位侄儿,都已经被陛下杀了,班兹旧民恨不能生啖臣妾骨肉,臣妾不敢再求他们原谅。”
她敷衍地挂上一点冷漠的笑意:“陛下如何做打算,如何处置班兹的流民,与臣妾无关。”
说罢,梅妃也不行礼,转身就向外殿走去,萧竞权脸上挂不住,连忙挽留,揽着她坐到一旁。
血洗班兹是卡在两人心头最痛处的一根刺,萧竞权从不愿主动提及,没想到她今日竟然这样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她昨夜对自己说希望重修旧好的话并不假,不是为了重获自由,也不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兰儿,你这样说,还是恨着朕,心里有怨,对吗?”
“陛下严重了,臣妾喜欢直话直说。”
宫人们听出一股火药味,噤若寒蝉,都说梅妃娘娘性情刚烈冷淡,管他是王公大臣还是贫民奴隶,都是不亲不疏,不近人情。
恃宠而骄,也不是这样的骄法。
萧竞权命宫人退出殿内,倾身将头埋在她颈间,似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既然你肯听朕的话,朕也希望你能明白,朕是中原的天子,你们班兹族人残害我中原百姓,犯我边疆,有些事,朕不得已而为之。”
梅妃道:“人都死了,还提起他们做什么呢。”
萧竞权揽着她的腰,梅妃没有反抗,虽然也没有迎合,足够让他欣慰。
“兰儿,这么多年过去,你终于懂事了……眼看就要到除夕了,朕会让李素从紫宸殿这里拿些东西,送到宜兰园去给瑜儿。”
梅妃只道一个字:“好。”
萧竞权问梅妃:“你为何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心事,觉得无聊,才来了不久,陛下就让臣妾走,往后的时间,不知道如何打发罢了。”
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格外妖艳,萧竞权缓缓低下头,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
“那就留下来,陪着朕。”
还不等他情话说完,李素前来禀报,宸妃求见。
梅妃像是被逗乐了一般轻笑一声,抚上他略染起几根银丝的鬓角。
“看,陛下总是说话不算数的。”
萧竞权按住她不让她走,问李素宸妃前来所为何事,得知是前来回禀除夕家宴的用度和各处年赏的账务便叫她回去整理成册后差人送来紫宸殿,其余皆由她作主,不必再来禀报。
萧竞权道:“如今呢?”
梅妃抿了唇角:“只这一次可不够,以后还要再多几次。”
萧竞权问:“是让朕多留你,还是要她们少前来?”
“都要。”
两人在殿内谈笑声传至殿外听的生生刺耳,宸妃怕冷,抱着手炉在雪中也是瑟瑟发抖,但是让她更冷的,是萧竞权的心。
听闻午前陛下的新宠贞嫔在玉芳苑中与人争执,被陛下禁足,宸妃心中就起了疑虑。
梅妃不死,萧瑜也好好活着,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
回到自己殿中,宸妃整理好账本,命人送至紫宸殿,可是心中烦闷难解,到景芳中散心,目之所及却只有枯树冷石,让人心中郁结。
“娘娘,为何不去玉芳苑看看,如今那里不再是梅妃一个人的,看看梅花,总比看这些枯树残枝来的好。”
“不了,本宫看着梅花就会想起那个野蛮女子,回去罢了。”
侍女也不再劝阻,因天色一黑,众人返回时换了近路,行至玉芳苑门前,却见宫苑大门紧闭,萧瑰的侍臣在门外畏畏缩缩,神情慌乱。
宸妃心下生疑,这个时间,她的儿子萧瑰不会在宫内。
叫来了萧瑰的侍臣,再三询问,言语前后自相矛盾,气得宸妃一掌甩在他脸上,打得他嘴角渗血。
“说!五殿下是不是又和宫里的侍女们厮混在一起了!如今人在哪里?”
萧瑰是她的亲儿子,什么都好,偏偏是喜好在宫中偷腥,明明是有了世子妃的人,却总也把宫里的婢子往床上带。
这样的事她压了一次两次,若是被陛下发现,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登基了。
那位侍臣被宸妃的人拉到雪地里,一身棉衣扒了干净,两盆冷水浇在身上,就什么都说了出来。
萧瑰这次玩上的是玉芳苑里的一个宫女,名叫梅音。
玉芳苑,又是玉芳苑,出了一个勾引陛下的小贱人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勾引他儿子,这个宫女绝对留不得。
宸妃强压怒意,问道:“这个叫梅音的婢子已经侍奉过瑰儿了吗?”
“没……还没有,上次五殿下说那宫女不情不愿,被他打了一顿也不能老实,扫了殿下的兴致,殿下说今日是一定要让她依顺的。”
宸妃看着玉芳苑朱红色的大门,扶着侍女的手,压着声音怒骂:“去,把殿下带出来,带回甘泉殿去!谁敢说漏半个字,我叫他父母亲族陪葬!”
萧瑰被母亲的人捉回了甘泉殿,虽说是心虚难堪,可更多是委屈。
他对那个小宫女有意不假,可是她不识抬举,自己早就没了兴致,这次不过是想把找个由头把她弄死以绝后患罢了。
上次以她家中父母做要挟,萧瑰笃定那个小丫头此次定会按时赴约,却不想自己在寒风中冻了许久,连个人影都不曾看见,还被母妃发现了偷腥宫女的事。
宸妃是软耳根,知道自己的儿子并没有酿成大错,也乖乖向她低头,稍解了不满,命人前去玉芳苑宫女们的住处,一定要在今夜杀了那丫头。
萧瑰虽然凶恶,对自己的母妃确是十二分的孝顺,晚膳时在侧侍奉,终于让宸妃露出笑脸,只是叮嘱他再不可让那些宫女爬床。
“母妃既然气消了,儿子也有些话想对母妃说,其实儿子对那小婢女也是一时起意,关键在于,儿子知道她和那个伺候萧瑜的婢女一同入宫,自幼相识。”
宸妃散了宫人,问道:“你可是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萧瑰笑道:“那个叫孟小冬的不是省油的灯,母亲本打算毒杀萧瑜,再由那孟小冬担罪,却不知她如何传出消息,让父皇知道了儿子和皇兄前往宜兰园一事,害的儿子受父皇冷落。”
宸妃安慰道:“也是母妃思虑不周,知人知面不知心,低估那丫头了。”
萧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萧瑜如今是个废人,任人拿捏,只要除掉了那个孟小冬,再安插宸妃自己的人进去并非难事。
赵梅音和孟小冬情同姐妹,只要她指认孟小冬和玉芳苑的侍卫定情私通,就算是他在宜兰园中,也能把她处死。
萧瑰叫来了自己的侍女,打开一个包裹,宸妃扫过一眼,嫌恶地转过了头。
“下人的东西,拿着也不嫌恶心,这又是做什么?”
萧瑰道:“侍卫已经找好了人选,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姐姐在世,儿子会送他亲姐一家断头银,不会出差错。”
宸妃看他能学会自己谋算,甚是欣慰,想萧瑰方才还没吃好饭,抚上了他的手背。
“你说的都很好,可是想来你还不知道,那位梅妃娘娘,恐怕是死不成了……”
“母妃为何这样说?”萧瑰不解,“父皇已经下旨处死梅妃娘娘,若是骤然反悔,朝中大臣也不答应啊。”
宸妃冷笑一声:“你父皇是天子,说什么做什么,还不是全凭他的心意?若是真的要杀,为何要将梅妃囚禁紫宸殿中?为何不将她当即处死?”
“陛下和她早已离心,想来她也是为了萧瑜才会向陛下低头。萧瑜是她的命根子,如今看来,还是要先杀了萧瑜才好。”
母子二人各有一番安排,还不曾商议出绝佳的计谋,就被前去玉芳苑的手下带回的消息吓得心惊。
那位叫梅音的宫女不见了,她的房内像是与人厮打过一般,到处都是血迹。
认识的小宫女都说,她前去玉芳苑见一个人,随后就没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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