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这话时，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在和商羽讨论天气一般。

商羽神情一滞，打了个哈哈。

“那也挺巧的，大晚上的这都能撞见。”

内心呼啸：商羽你在说什么啊！

想起白天在公司的那一幕，脸颊上被晏归轻轻一划的地方，突然没来由地生了热度，连带着整个脸颊都唰地变红。

商羽侧头不想让晏归看见，好在他个子高，将她笼罩在灯光阴影中，也不容易看见她的表情。

听到她这话，晏归不置可否。

商羽赶紧拿了自己要买的柠檬茶。

去付款时又撞见晏归，晏归调出手机二维码：“一起。”

商羽看他买了一包烟，和自己那瓶柠檬茶一起放在收银台。

“那怎么行？我自己来就好了。”

“一瓶水而已。”

商羽还想坚持，但店员一看晏归这高高大大沉稳极具压迫力的气势，下意识就拿仪器过来扫了钱。

商羽：……

从便利店出来。

商羽忍不住说：“那我转给你吧。”

“五块钱，有必要？”看她忙着打开微信调出自己的聊天框，晏归淡淡说道。

如果是丹妮或者苏翎，商羽肯定会丝毫不推脱，大方笑纳，嘴甜地来一句“谢谢宝贝请客”，因为平时一起出来喝茶买零食互相请客都请惯了，不会太在意你的我的。

可这是晏归，她的老板，她那不熟的高中同学。

更何况，几个小时前，她才刚刚强迫人家陪自己演了一场戏，扮演的还是自己的新男友。

商羽脸上的热度仍没有褪去，心跳得飞快。她穿着一双人字拖出来的，薄薄的人字拖鞋底怕是要被自己抠出个浮雕出来。

“那……谢谢晏总。”

挣扎半晌，眼看再继续坚持下去只会更加尴尬，商羽只得讷讷地表示感谢。

晏归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天下起小雨，夜风吹来有片刻凉意，两人在便利店门口躲雨。

商羽并不觉得冷，只是不想那么早就回去，这个点李巧盈应该还在大厅抱着儿子喝茶看电视。

虽说是出来透透气，但一想到李巧盈和这场糟糕的婚事，这气反而越透心里越堵得慌。

一看身旁的晏归，便利店门前的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给他镀上一层柔和暖黄的光晕，他微微抿着唇，漂亮的下颌线勾勒精致的面容，他周身凛然的气息缓释了不少，融合背景里朦胧的雨幕，呈现出梦幻般的画面。

商羽忽然很好奇，他这样的人，有没有谈过恋爱？如果谈过，那该是和什么样的女孩谈啊。

那得是个他特别特别喜欢，喜欢到让他不那么高冷对待的女孩吧。

……

晏归在高中时就已经很有生人勿近的气场了。

刚开学不久，商羽就已经收到不下二十封拜托她转交给晏归的情书。

情窦初开的年纪，女孩们心思单纯细腻，为心上人写的情书，连信封也是做得五花八门。粉.嫩印小花的信封是基础配置，有的是音乐贺卡，有的会画上可爱的小人，娟秀的字体写上晏归的名字，附赠一首旖旎的诗。

这些倒都还好，因为不敢直接递到晏归手里，她们就把目标转到晏归那个看起来脾气就很好的女孩子商羽身上，拜托她帮忙转交。

但是有些情书，信封里里外外都喷了香水。晏归喜不喜欢不知道，商羽是遭了大殃。

从答应帮忙转交情书的时候开始，商羽鼻子眼睛就开始发痒。

等到晏归傍晚吃完饭回来，就看到他的同桌坐在那里眼泪汪汪地打喷嚏，走近了一瞧，小姑娘的眼眶也红彤彤的，乍一看以为在哭。

少年微微蹙眉，正要问谁欺负她了，就被她一个大喷嚏给镇住。

商羽不好意思地擦擦自己的鼻子，从桌膛里掏出几封香味浓郁的信递给他。

“别人托我给你的，快拆开看看吧……别在这里拆哈，熏得我有点呛……阿嚏！”

晏归接过信封，一看她这模样，也明白过来是什么情况，眸光一沉。

他拿着信封并没有拆，而是径直走到教室后排角落的垃圾桶边，没有丝毫停顿地，全都丢进了垃圾桶里。

商羽被他的举动吓到，怔怔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走回来，从她座椅后的空档撑手一跃，跃进了里侧自己的座位。

“你不拆开看看吗？”她好奇地问。

晏归没忙着理她，而是先把窗户都打开，才回过头来应了她一句：“没必要。”

那些香水的味道很快就随着傍晚的风散出去了，商羽渐渐也就不打喷嚏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点狼狈地拿纸巾擦了擦。

“情书耶，不拆开看看是不是不太好啊！”商羽坚持不懈地为那些女孩子发声。

商羽这个时候还没有开窍，还属于老老实实读书的阶段。

高中生已经是偷偷摸摸眉来眼去的年纪，商羽只觉得好玩，并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试一试。

晏归长得是很帅，可是他成天沉着一张脸不爱说话，那些女生喜欢他什么呢？图他啥呢？

图他声音好听，图他脸好看，图他长得那么高，图他跟自己约会会很有面子吗？商羽不理解。商羽只知道自己必须得好好读书，作为商家唯一的女儿，她不能让家里人失望。

晏归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不悦。

“不想看。”他冷冰冰地吐了三个字。

真是惜字如金呐。商羽暗暗想。她“噢”了一声点点头，不再过问。

晏归又接着说：“以后他们再让你转交，都别再接。”

“为什么？”

“太麻烦。”

“我不麻烦啊。”商羽露出小天使的表情。

不仅不麻烦，而且还很乐意。商羽自己不谈，但又很八卦这些。

开学以来她帮着转交了这么多，基本上自己班的班花，隔壁班的，隔壁的隔壁班的，都摸了个清。她知道哪个班花喜欢浅色的，哪个班花喜欢手写朦胧诗在信封上，哪个会折漂亮的爱心。

情书们石沉大海后她们想了各路新法子，到洒香水这一步才不慎误伤了对浓烈香水过敏的信使本人。

并不是不想直接递给晏归，只是直接递的都被晏归很不耐烦地拒绝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个迂回的路子。毕竟经过她们长期观察，商羽除了上课做作业看漫画，对男生是一点兴趣也无，非常不具有威胁。

而且拜托她转交的时候给她塞点糖，她还会乐呵呵地和你说谢谢。商羽在女生们人缘还是挺不错的。

商羽也很钦佩她们，在这个年纪敢于大胆表达自己的喜欢，无所畏惧，毫不犹豫，不论结果如何，至少足够勇敢，不至于以后后悔。

晏归刚打开作业本，听到她这话，头也没回：“我嫌麻烦。”

商羽眨眨眼，这才乖巧地又一点头：“噢。”

其实也不乏有人追过商羽，但都被她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不是说自己现在想好好读书不想谈恋爱，就是说自己对对方压根没有心思。

给晏归撞见过一次，还是比他们高一个年级的级草，把商羽堵在课间操后的楼梯拐角角落里。

人高马大的男生，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壁咚那一招，非把小姑娘圈在墙角和自己的臂弯之间。

商羽说什么都不好使，他非要她给自己一个好好认识了解彼此的机会。

直到商羽一抬眼，望见晏归抱着个篮球从楼下慢悠悠走上来。

“我同桌来了。”商羽突然冒出一句。

“他来了怎么了啊？”级草回头瞥了一眼，对上晏归淡漠的眸子。

晏归望见他，视线一转，落在那个娇小的女孩身上。

就这一回头的当儿，商羽从级草的手臂下一钻，钻出了他的包围圈，溜到人群里，三步并两步蹿回教室。

和晏归面面相觑的级草：……

半晌，晏归嘲讽地笑了笑，移开视线，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兀自慢悠悠走上楼。

……

如今的自己，也是像那时一样，拿了晏归做借口逃避不想面对的人。

商羽想想自己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呐。

而如今的晏归，依然同当初一样波澜不惊，虽然不明所以但依然会配合自己。

眼看雨小了一点，商羽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突然出声：“晏总，你有没有空啊，要不要一起喝点啥。”

喝点啥，找个地方唠唠嗑吧，怎么都比现在回去受气的好。

反正他也已经知道自己被出轨婚礼取消那档子破事了，既然已经知情，还帮自己打掩护，那可就是同一战线上的人了，再不济，还有高中同学和上司下属这两层关系呢。

他得保着自己！

虽然商羽暂且不知道怎么保，就是很任性地先在心里给晏归划了个阵营。

正巧商羽现在心里也委屈，苏翎最近在忙新企划项，不想再打扰她了。择人不如撞人，晏总有空进来找她，那也一定有空听她发发牢骚吧。

而且自己可是KORIS最近风头正盛备受青睐的新主管呢。

商羽在心里给自己脑袋上堆了一堆筹码，满满当当写着“晏总你不能拒绝我”。

晏归拈着烟在手里转了转，看了眼天色。雨幕朦胧，光影朦胧，他的神情隐在阴影里，让商羽看不清全貌。

但商羽的模样却尽收他眼底。

她并不算特别瘦，但骨架很小，粉嫩的睡裙裹着身躯，一直拖到纤细的脚踝。白皙的手臂从短袖下探出来，抱着一瓶喝了一半的柠檬茶，浅褐色长发披肩，尾端因为长期用橡皮筋束着的缘故，微微卷翘起来，给她增添几分清丽。

眼尾下垂，眼睛亮亮的，人字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踢着旁边屋檐下堆着的纸箱。

她被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这让晏归神情有些松动。

几乎是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微垂眼眸，羽睫颤了颤，摸出打火机低头将烟点燃。

“有点空。”

青烟氤氲，火苗在夏夜潮热的水汽里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