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不爱管闲事
如今正是龙虎观上香的日子,街道上人潮汹涌,能供车辇移动的空间并不多,因此马车行驶缓慢,几乎一动不动。
闻时宴坐在车辇上,本想掀开窗帘一角看看街面状况,但一片熟悉的绣着祥云的衣袂忽然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他抬眸看过去,只见在一间胭脂铺子里,有两名女子正在试装。
代月斋擦洗了顾竹青原来的妆容,再由她来细细描摹眉眼,叫顾竹青面貌光彩照人的地方全部黯淡了下去,又刻意增添了些许面部缺陷。乍一看上去,与先前的那个顾竹青很是相像,但仔细一看,又觉得比原来丑了许多。
代月斋看着觉得还算过得去,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顾竹青的肩膀。
顾竹青的肩膀处有一个火山一般的印记,这是代月斋拿画笔一点一点描出来的,蘸了血红色胭脂,远远看上去跟普通的胎记差不多。
将这些准备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代月斋才松了口气,附在顾竹青耳边耳语了几句。
闻时宴静静地远观代月斋动作,表情有些困惑。
初听声音时倒还不觉,如今细看,代月斋的眼角眉梢竟然都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具体。
他一时蹙起眉心。
正是这时,二人付了银子,出了胭脂铺子,往龙虎观那边走去了。
闻时宴望着二人的身影走远,又看了眼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车辇队伍,干脆下了马车,叫车夫依旧慢行,自己也往龙虎观的方向去了。
龙虎观的上香仪式结束了,香客们陆陆续续地出了来,打算到下午再去。汹涌的人流里,刘章华正裹挟其中。
刘章华身边的小厮护着他,一路开道,往代月斋和顾竹青藏身的这边走来。
代月斋看准了时机,拍了拍顾竹青的肩膀。顾竹青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便朝刘章华冲了过去。
“诶!谁家的姑娘,怎么那么不知礼数?!小心冲撞了我们家老爷!”
一个小厮连忙冲出来把顾竹青拦住了。
顾竹青谨记代月斋的话,看也不看小厮,只将目光投向刘章华,甜声细气道:“刘老爷,我寻你了你好久。”
刘章华并非不近女色,相反,他对美人多有□□之心,这才导致他年近七十,却依旧要娶妻。
看见顾竹青的脸尚且过得去,刘章华细眯着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姑娘找老夫做什么?可是人多路多迷了方向,需要帮忙?”
说着,他主动拉起顾竹青的衣摆,在手心中摩挲着。
顾竹青被刘章华淫邪的目光看的浑身不适,心中作呕,但还是忍住,假意柔笑道:“自是需要帮忙,只是这里人多,有些话我不敢说。”
“哦?”
刘章华长眉一挑,老脸上露出几分心领神会的笑。
他向来有钱,不在乎他年龄,只看重钱财的女人时常扑在他身上。所以,刘章华看见顾竹青要与他单独谈的态度,也将顾竹青当做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了。
于是他将小厮赶远了些,自己单独跟着顾竹青走远了。
另一边,代月斋远远地瞧着二人到了一处凉亭说话。
顾竹青一会儿甩帕子,一会儿跺脚,把一个撒娇的娇俏小姐演的入木三分。
刘章华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从动作上看似乎对顾竹青的举动很是受用。
二人说着说着,刘章华便将顾竹青抱在了怀里。
甜蜜片刻后,又开始说起什么悄悄话。
代月斋想着顾竹青应当正在按照她给的说辞与刘章华言语,于是打算坐在一边多等等。
但是没想到她才一转身,就见着一名男子站在她身后。
男子眉眼清绝,一双眸子冷淡如秋日冰凉的湖水,无波无澜。
此时他不过一身暗青色长袍,衣襟上绣着几瓣竹纹,三千青丝简单地用木簪挽起,仪容清隽俊雅,一身疏离清淡,就像是用冷玉做成的美人,高雅又清贵。
二人素不相识,代月斋也只当面前的男子也是来游玩的游客,于是没有放在心上,错过他就要离开。
但在二人错肩而过的一瞬间,闻时晏的视线落在代月斋的眉眼之上。
一瞬间,闻时晏心中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陡然加重。
他一怔,下意识喊道:“请留步!”
代月斋脚步一停,疑惑回眸:“公子是在叫我?”
闻时晏张了张口,可又觉得自己荒唐,怎么能因为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就乱叫姑娘留步,人家根本不认识他。
代月斋见闻时晏叫了她又不开口,心中疑惑更重,又问:“公子到底要做什么?”
闻时晏抿了抿唇角,想告歉说自己认错了人。但看见代月斋那确实令人熟悉的眉眼,他抿了抿唇,换了话锋:“你在设局让亭子里的那个男人退婚?”
代月斋手上一紧,随即装作无知:“什么退婚?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闻时晏道:“你不用怕,我无意戳穿你,我只是想提醒你,若是想以吐蕃习俗吓退刘章华,光凭一个火山胎记还是不太够。”
代月斋紧紧皱起眉头,极速思索片刻后,她试探性地问:“公子是不是在客栈内听见了什么?”
“我确实听到了,但我保证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所以我才想来提醒你,你的方法虽好,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利益当头时为虚无缥缈的凶兆所吓退。利欲熏心的人总要吃些苦头,才更愿意放弃即将到手的好处。”闻时晏指向刘章华,“他看起来不像能够被轻易吓退的那类人。”
代月斋半信半疑,还想再说什么,但顾竹青那边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代月斋猛然回头一看,只见刘章华指着顾竹青肩膀上的火山胎记面带怒色,几乎是又惊又惧,甩袖便走。
但顾竹青听了代月斋的话,抓着刘章华的袖子,哭着嚷着非君不嫁。
二人的吵闹声引来了周围一些行人的关注。
刘章华仿佛觉得丢尽了脸面,脚步越发快了,几乎是疾奔离开了原地。
代月斋想立即去顾竹青身边,但又忌惮似地看向闻时晏。
闻时晏明白代月斋的顾虑,他主动道:“该说了我都说了,告辞。”
言罢,他转身便走,没有一丝一毫想借机生事的模样。
代月斋望着闻时晏的背影,眉心紧紧蹙起。但现在无论怎样,还不是考虑闻时晏身份的时候。她只能暂时把疑惑收起,转身去了顾竹青那边。
顾竹青本来还在假惺惺地做戏,但看见代月斋来了,这才把脸上那假惺惺的眼泪一抹,欢天喜地地说:“月斋姐姐你真是神了,怎么用一个印记就把刘章华给吓走了啊?!”
代月斋道:“他既然信奉吐蕃风俗,自然也对吐蕃禁忌深信不疑。因为吐蕃地处边境,极易发生天灾,于是那边就流传起一个流言,这些天灾都是由不祥之人带来的,那些不祥之人的身上都会有一个火山一样的红色胎记,谁遇到了就会给他带来不幸,所以刘章华才对你避之不及。”
“这些禁忌本都是子虚乌有。”顾竹青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那个‘胎记’,又笑道,“但用来吓唬吓唬人还是很管用的!这样一来,刘章华一定觉得我是凶星降世,是一定不会再娶我了吧?”
代月斋本想说是,但又不免想到闻时晏的话。
侯府将顾竹青许给刘章华是图银子,而刘章华胆敢娶侯府小姐,那就不仅仅是图色了,还是图身份。
毕竟千百年来士农工商,商贾地位低贱,即便如刘章华已是腰缠万贯了,却依旧想娶位有身份的妻,哪怕顾府早就没落的不成了样子。
这样的人,难保不会在害怕过后,又重新利欲熏心啊。
她确实应该再多做点什么。
代月斋想着,道:“也许我们还需要再多做一点事儿,才能让刘章华更心甘情愿地放弃娶你。”
“你要做什么?”顾竹青瞪大了眼睛。
“咱们要叫这位刘老爷再倒一倒霉,让他觉得见你一面已经被跌破了脑袋,要是真的娶你回来,就要家破人亡!”
顾竹青重重点头,二人简单地商议了一下,匆匆离开了亭子。
而在不远处,闻时晏其实并没有走远。他看着代月斋和顾竹青的身影消失在了路尽头,才慢慢地将视线收了回来,回了马车上。
马车夫见他回来了,道:“公子这是去哪儿了?半天不见回。”
“没什么,只是路上遇见件闲事,插了一把手而已。”闻时晏说。
“难得公子也愿意插手他人的闲事。”马车夫乐呵呵地说:“以往公子可是最不愿意跟闲杂人等打交道了,就是被人求到头上也不多说一个字,今日倒是稀奇。”
闻时晏沉默了片刻。
他确实向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只是今天忍不住破了回例。
但他不愿多说,只是转了话锋问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徐州城有个人叫刘章华?”
“刘章华?知道啊,他可是徐州城有名的克妻贼,娶一个老婆就死一个老婆,但后院里的莺莺燕燕倒是一个不少,每年还能往里添呢。”
马车夫说道。
“好。”
闻时晏闭上眼睛,细细想了一会儿,面色冷淡地说:“你是走南闯北的人,认识的人自然多。我现在要你去找两个面生的外地人,去找这个刘章华,三天之内,断他一条腿。”
马车夫一愣:“刘章华何时得罪了公子?”
“他不曾得罪我。”闻时晏平静地说:“只是我不常管闲事,这回既然管了,就干脆管到底。”
“既然如此,那公子可有什么要透露给刘章华知道的?”马车夫问。
“只一条……”闻时晏睁开眼眸,长而黑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想要不该要的人,就要倒应该倒的霉。”